冰冷的唇瓣,隔着氧气面罩薄薄的塑料,印在苏暖苍白如纸的唇上。没有温度,没有回应,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那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用鲜血、悔恨和无尽后怕刻下的灵魂契约。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厉云霆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宽阔的脊背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微微颤抖。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如同濒死的蝶翼。滚烫的液体,混合着砸玻璃时沾染的鲜血和冰冷的汗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苏暖覆盖着氧气面罩的脸颊上,晕开一小片。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仿佛都在刚才那不顾一切的爆发和这沉重一吻中消耗殆尽。紧握着苏暖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却依旧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她冰冷的手指,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缆绳。另一只撑在病床边沿的手,则深深陷入柔软的床垫,手背上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液无声地渗入洁白的布料。
巨大的虚脱感和胸前伤口撕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用额头抵着冰冷的病床金属栏杆,粗重的喘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崩裂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他不敢松手,不敢倒下,仿佛只要松开一丝缝隙,掌心里那微弱回升的暖意就会瞬间消散。
“先生!您必须立刻处理伤口!重新缝合!” 主刀医生看着厉云霆胸前病号服上迅速扩大的深红色血渍,焦急地低吼。几个护士拿着清创包和缝合器械,却慑于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恐怖气场,只敢在几步外焦急地徘徊,无人敢上前。
厉云霆置若罔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掌心那一点微弱的联系,和耳边监护仪那虽然依旧微弱、却终于稳定下来的“滴……滴……”声。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也是将他钉在痛苦深渊的十字架。
---
磐石缓缓收回了拍在苏暖膻中穴上的手,那只引导着惊天逆转的手,此刻也微微有些颤抖。他依旧半跪在苏暖身旁,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死死盯着苏暖的面容和的左臂。
枯萎的青紫色纹路停止了疯狂的搏动和蔓延,如同被冰封的毒藤,死寂地盘踞在她手臂和肩颈的皮肤上,颜色深沉得如同凝固的淤血,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沉寂。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数值虽然脱离了死亡红线,但回升的速度极其缓慢,如同蜗牛爬行,停留在极度虚弱的状态。
最让磐石心头沉甸甸的,是苏暖的状态。
她依旧昏迷。苍白褪去了死灰,却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上好瓷器般的脆弱的白。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没有丝毫颤动的迹象。呼吸在氧气面罩下均匀却微弱,仿佛随时会停止。那是一种……空壳般的平静。仿佛灵魂己经抽离,只留下一具被强行挽留住最后一丝生机的躯壳。
磐石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轻微地搭在苏暖另一只手腕的寸关尺上。这一次,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指下的脉象,不再是之前几近断绝的枯脉,却变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沉、细、缓,如同沉入深潭的细线,微弱得难以捕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深不见底的……凝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的魂魄牢牢锁在了身体最深处,与外界彻底隔绝。
“离魂症……” 磐石收回手指,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在寂静的ICU里清晰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离魂症?” 林默的声音嘶哑,他瘫坐在苏暖另一侧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比苏暖好不了多少。点燃“病灶”引血中和反噬,对他自身的消耗巨大,此刻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虚弱。他手臂上那几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枯萎细线,此刻颜色似乎加深了一丝,如同潜伏的毒蛇。他看着磐石,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什么意思?暖暖她……她的魂魄……”
“魂魄未离,但深锁。” 磐石的目光扫过苏暖平静得过分的脸,最终落在她与厉云霆十指交扣的手上,“血脉反噬的枯萎之力虽被强行压制中和,不再疯狂吞噬生机,但之前透支点燃血脉本源造成的深层创伤,以及那两股同源力量在她心脉核心搏杀时产生的巨大震荡……伤及了‘神’!她的意识,她的‘神’,如同被重创后躲进了最深、最坚固的堡垒,自我封闭了。身体只是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运转……如同……冬眠。”
冬眠……一个冰冷而绝望的比喻。
厉云霆抵着床栏的头猛地抬起!布满血丝的黑眸死死盯住磐石,那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质问!他握着苏暖的手不自觉地再次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那个冰冷的“堡垒”中拉出来!
“怎么唤醒她?!” 林默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而再次跌坐回去,声音里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需要什么药?什么针?还是……再引我的血?!”
磐石缓缓摇头,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林默手臂上那加深了一丝的枯萎细线,又看向厉云霆胸前那再次崩裂、不断渗血的伤口,最后落回苏暖身上。
“外力……难及。” 他的声音沉重,“心脉重创,神府自封。强行刺激,如同在布满裂痕的琉璃上重击,只会加速其崩碎。寻常药物针石,无法触及她自我封闭的‘神’之壁垒。引血……更不可行!她的血脉刚刚经历剧变,脆弱不堪,任何外力的扰动,都可能打破那脆弱的平衡,让沉寂的枯萎反噬再次爆发!”
磐石的话,如同最冰冷的判决,将刚刚升起的希望曙光再次无情地掐灭。唤醒她,只能靠她自己?靠她在那未知的、冰冷的“堡垒”中自行苏醒?那要等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永远?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小小的ICU。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中。
厉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那间如同冰窖般空旷的办公室里。
巨大的屏幕上,清晰地分割着几个实时画面:ICU内一片狼藉的地面、玻璃墙破碎的惨状、苏暖昏迷不醒的苍白面容和她手臂上那死寂盘踞的枯萎青紫纹路、林默脱力靠在墙边的虚弱、厉云霆俯身紧握苏暖的手、胸前伤口崩裂渗血的狼狈……每一个画面都纤毫毕现。
厉振邦枯瘦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如同毒蛇锁定猎物弱点般的、冰冷的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离魂症……”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愉悦,“妙……真是妙……神府自封,形同活死人……磐石不愧是林家最后的守墓犬,见识倒是不凡。”
他的目光贪婪地在苏暖手臂那枯萎的纹路上流连,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枯萎反噬被强行压制中和……那熔金之血的‘钥匙’形态……果然被更深地锁进了她的血脉本源深处……如同被淤泥覆盖的珍珠……” 厉振邦的眼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精光,“想要得到最纯粹、最完整的‘钥匙’……就必须让她……自己‘醒’过来!”
他枯瘦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缓缓伸向办公桌上那个造型古朴、内部装着深紫色粘稠液体的微型注射器。他将其拿起,对着屏幕上苏暖昏迷的脸庞,如同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沉睡的‘钥匙’……需要一点……特殊的‘闹钟’……” 厉振邦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弧度。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号码。
“目标状态:离魂。深度昏迷。”
“执行‘惊蛰’预案。”
“注射点:右手背静脉。”
“剂量:标准单位三分之一。”
“目标:引动深层意识涟漪,制造‘记忆迷宫’入口扰动。不得惊醒本体。”
“执行人:夜莺。”
指令清晰、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电话挂断。
厉振邦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精准地锁定在苏暖那只没有被厉云霆握住、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上。那只手苍白纤细,手背上因为之前的抢救和输液,还留着几个细小的针孔和淡淡的青紫。
“我的好孙女……” 他对着屏幕,如同恶魔的低语,声音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贪婪和一种志在必得的冰冷,“爷爷……来帮你……‘醒’一醒……”
---
ICU内,死寂依旧。
一名穿着崭新无菌护士服、戴着口罩和护士帽的护士,推着装着药瓶和注射器的金属推车,脚步轻快地再次走了进来。她的动作依旧标准而专业,推车轮子在玻璃碎片上发出轻微的碾轧声。
她推车走向苏暖的病床方向,目光似乎被地上紧张的抢救后场面所吸引。
“病人需要补充能量和电解质,维持基础代谢。” 护士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职业的平静,她拿起推车上一个装着无色透明液体的输液袋和配套的输液管针头,“我来更换一下静脉通路。”
她的动作熟练,拿起苏暖那只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苏暖冰冷的皮肤。
就在她低头,准备用酒精棉擦拭苏暖右手背静脉的瞬间!
她宽大护士服袖口内侧,一个极其精巧的、伪装成腕表搭扣的微型注射器针头,借着擦拭动作的掩护,快如闪电般弹出!
针尖带着一点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深紫色的寒芒!
对准苏暖右手背上一处细小的、并不明显的旧针孔疤痕(可能是很久以前某次普通输液留下的)……
极其精准地、无声无息地……
刺了进去!
深紫色的、如同活物般粘稠的液体,被瞬间注入微量!
针头瞬间缩回,如同从未出现!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在护士熟练的更换输液针头的动作掩护下,完美得无懈可击!
新的输液针头刺入旁边完好的静脉,透明的液体开始滴注。
护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护理操作,收拾好东西,推着车,脚步依旧轻快,离开了ICU,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无人察觉。
只有昏迷中的苏暖,那如同瓷器般平静苍白的脸上,极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
快得如同错觉。
而连接着她的监护仪上,那代表着心率的微弱曲线,极其短暂地……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的尖锐凸起!随即又恢复了那深潭般凝滞的缓慢节律。
仿佛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瞬间便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