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霆那低沉玩味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入苏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祠堂里死寂的空气被瞬间抽空,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她自己失控的心跳,在巨大的空间中疯狂擂动。
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手里那个深紫色的瓷盒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骨生疼。盒底那个繁复扭曲的藤蔓三角图腾,在摇曳的烛光下散发着幽暗诡秘的光泽,与记忆中玉镯内壁的剧毒符号严丝合缝地重叠!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火交织,在她体内疯狂冲撞。
厉云霆坐在轮椅上,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靠近,那张在月光与烛火交错下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咫尺。冷峻,深邃,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她无法解读的、冰冷而复杂的情绪,像是审视,又像是……一种带着残酷意味的嘲弄。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皮革气息,此刻混合着祠堂陈腐的香灰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暖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凝固。她想后退,想将那暴露了秘密的盒子藏起,想嘶吼着质问这图腾背后的真相,想质问他为何如此对待救命恩人……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大那双盛满了惊骇、屈辱、愤怒和巨大疑问的眼睛,死死地回望着他。
厉云霆的目光从她手中敞开的药盒上移开,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她的眼睛。他薄唇紧抿,那玩味的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那只骨节分明、修长而苍白的手。
那只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和冰冷的触感,猛地攫住了苏暖的下巴!
指尖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暖痛得闷哼一声,被迫高高地仰起头,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回答我。”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闷雷在喉间滚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的威胁。那深幽的黑眸牢牢锁住她的瞳孔,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首抵她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
冰冷的指尖如同铁钳,下巴传来的剧痛让苏暖眼前阵阵发黑,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中沸腾!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对她?!她救了他的命!
就在这屈辱的对峙和死寂的僵持中,一股极其细微的、异常的气息,猛地钻入了苏暖的鼻腔!
那是一种……失控的、带着铁锈般甜腥的味道!极其微弱,混杂在祠堂的香灰、药膏的浓烈草木味和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中,却如同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刺穿了苏暖紧绷的神经!
这味道……是血?!
苏暖的瞳孔猛地一缩!目光下意识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在厉云霆近在咫尺的脸上!
月光斜斜地勾勒着他冷硬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那唇色……似乎比平时更淡了几分,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而他的额角……在靠近鬓发的地方,一层细密的冷汗,正悄无声息地渗出、凝聚,在烛光和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湿光!
她的目光惊疑不定地顺着他的脖颈线条向下——那深色羊绒外套的立领下,靠近颈侧的位置,似乎有一小块极其不明显的……深色洇湿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苏暖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他受伤了?!而且伤势不轻?!所以才会去而复返?所以才会如此反常地逼迫她回答?那盒药膏……难道根本就不是给她的?是他自己……需要?!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恐惧和愤怒暂时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所取代——她必须确认!
下巴还被冰冷的手指死死钳制着,剧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苏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片可疑的颈侧洇湿上。她紧握药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腹上还残留着刚才涂抹膝盖时沾染的深褐色、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膏。
就在厉云霆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在她自己都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瞬间——
苏暖那只沾着药膏的手,猛地抬起,带着一股豁出去的、不顾一切的狠劲,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将指腹上那粘稠冰凉的药膏,用力抹在了厉云霆颈侧那片深色洇湿的位置上!
这个动作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大胆,太过……出乎意料!
厉云霆那双深不见底、始终冰冷的黑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度的错愕!他钳制苏暖下巴的手指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苏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的指尖沾着药膏,如同最熟练的医者,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感受到了那衣料下异常滚烫的温度!她不再犹豫,指尖带着药膏,沿着他颈侧滚烫的皮肤线条,迅疾地向上滑动,试图寻找热源和可能的伤口!
指尖划过他紧绷的颈动脉,划过突起的喉结边缘……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下颌线的那一瞬间——
厉云霆的身体猛地剧烈一晃!
钳制她下巴的手彻底松开。
他那颗一首高昂着的、带着冰冷威压的头颅,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道,沉重地、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
滚烫的额头,带着惊人的高热和虚弱的重量,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苏暖在外的、冰凉的肩膀窝里!
“呃……” 一声极其压抑、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溢出,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苏暖颈侧的皮肤上。
那滚烫的温度,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苏暖单薄的衣衫!那沉重的、带着完全依赖姿态的撞击,更是让她浑身剧震!大脑一片空白!
他……真的不行了?!
巨大的震惊让苏暖僵在原地,身体因为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重量而微微颤抖。怀中那个深紫色的药盒“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毯上,滚落一旁。
厉云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她的肩头。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滚烫,喷在苏暖的颈窝,带着一种失控的灼热。那股先前被她嗅到的、失控的甜腥气,此刻变得更加浓郁,仿佛是从他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
苏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恐惧、震惊、还有一丝莫名的慌织在一起。她强迫自己冷静!医学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情绪!他伤得很重!在发烧!甚至可能……伤口在恶化!
她必须处理!现在!
苏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厉云霆沉重的身体,同时艰难地腾出双手。她的目光死死盯在他后背——那件深色的羊绒外套,在靠近左侧肩胛骨下方的位置,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沉一些?像是被什么液体反复浸染过?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冰凉,猛地抓住了那处深色衣料的边缘!
用力一扯!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死寂的祠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深色的羊绒面料被粗暴地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同样被染成深褐色的、被血浸透的衬衫!
浓烈的、新鲜血液混合着陈旧血腥的铁锈甜腥味,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爆炸开来!
苏暖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为眼前的景象而瞬间放大到极致!
在厉云霆左侧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一个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溃烂,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混杂着黄白色的脓液,正从伤口深处缓慢地、令人心悸地渗出,染透了周围大片的皮肤和衣物!
但让苏暖全身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轰鸣的,不是这伤口的狰狞和正在感染的迹象!
而是——在这狰狞伤口的外围边缘!在那片红肿溃烂的皮肤与相对完好的皮肤交界处!
赫然残留着几块极其微小、己经干涸发硬、呈现出深褐色、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药痂!
那药膏的质地!那深褐的颜色!那边缘细微的卷曲形态!
苏暖死也不会认错!
那是她苏家祖传药油干涸后形成的、独一无二的特殊药痂!是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在那个肮脏的后巷里,她亲手将仅剩的药油倒在那濒死男人狰狞伤口上后形成的保护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祠堂里摇曳的烛火,神龛上沉默的牌位,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药味……一切的一切都模糊远去。
苏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几块深褐色的、微小的药痂上。它们像三枚烧红的烙印,狠狠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她心中所有的疑问和伪装!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雨夜重伤垂死的男人!她亲手救下的人!
位置!伤口的位置!还有这独一无二的药痂!
一切证据都确凿无疑!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猛地抬起头,望向那颗无力地垂靠在她肩窝里的、滚烫的头颅!望向那紧闭的双眼下,浓密睫毛投下的、因为高烧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阴影!望向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冷峻、此刻却透出惊人脆弱和苍白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是她救了他!明明记得那药油的味道!却还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她?!羞辱她!囚禁她!将她踩入尘埃?!
难道……难道救了他,反而是她的原罪?!
一股巨大的、被欺骗、被践踏、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和冰冷,如同火山岩浆般,瞬间冲垮了苏暖所有的震惊和医者本能!这愤怒是如此猛烈,如此冰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焚烧殆尽!
她支撑着厉云霆身体的手臂猛地一松!
厉云霆沉重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如同断线的木偶般,从她肩头滑落,重重地向前栽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的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脸朝下,一动不动。额角不偏不倚地磕在之前掉落在地上的那个深紫色药盒边缘,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磕碰声。
苏暖猛地站了起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刚才的用力而剧烈颤抖。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个失去意识、毫无防备的男人。看着他后背那个狰狞的、正在流血的伤口,看着那几块刺目的、属于她苏家祖传药油的深褐色药痂。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屈辱和巨大的疑问,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化作一声嘶哑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冰冷控诉的尖叫,在空旷死寂的祠堂里猛然炸开:“厉云霆!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