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伸出的手悬停在充满血腥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试图刺穿我平静表象下的内核。隧道深处破拆工具的轰鸣,幸存者压抑的啜泣,士兵们短促的命令,都成了这场无声对峙的背景音。
“烛龙?”我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弓盒冰冷的金属棱角,“你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
她的眉头似乎又蹙紧了一分,悬停的手掌几不可查地收拢了一下指节。那瞬间的细微变化,没能逃过我眉心的感知。那里,一股更深的冰冷正在沉淀,带着某种近乎本能的排斥。
需要?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记忆的薄膜,将时光猛地拉回七天前。那时,“灵气复苏”还只是一个在网络上疯传、真假难辨的都市传说。世界看似稳固,秩序井然。而我,陈诚,一个普通的考古系研究生,正经历着人生中最具讽刺意味的转折点。
七天前,西陵市考古研究所,地下三层,样本分析室B。
惨白的LED灯管发出高频的嗡鸣,将冰冷的金属实验台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纸张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雨后泥土混合着铁锈的奇特气味。这里是研究所最深处、安保等级最高的区域,存放着从“西陵谷地七号遗址”最新发掘出来的、未经分类的异常物品。
我坐在操作台前,戴着无尘手套,小心翼翼地用精密的镊子夹起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灰扑扑的玉质碎片。它毫不起眼,边缘参差断裂,表面布满细微的蚀痕,像是被岁月啃噬了千万年。
这是父亲——陈启明教授——生前主持的最后一次发掘中,唯一被允许带回研究所的“非关键性”样本碎片。官方报告说,核心的、具有“潜在研究价值”的器物,在发掘现场遭遇“突发性地质塌陷”时损毁或遗失了。
父亲,连同他带领的整个现场小队,都埋在了那片突然变得不祥的谷地里。
报告写得滴水不漏,逻辑清晰,充满了“遗憾”和“不可抗力”。但我一个字都不信。父亲出事前三天,他那通深夜打来的卫星电话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警惕。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背景里似乎有某种低频的、持续的嗡鸣,干扰着信号。
“…阿诚,听着,这里…东西不对劲…不是常规的…它有‘场’…非常微弱,但仪器能捕捉到…干扰…生物电…我怀疑…我怀疑它影响了老吴的判断,他差点失足掉进探方…上面派来的人…眼神不对…他们封锁得太快了…你记住,样本盒B-7,灰色碎片,像玉不是玉…带回去…一定要…分析它的…共振频率…” 信号就在那时彻底中断,只剩下忙音。
我盯着镊子尖上这片灰扑扑的“玉”片。它安静得如同死物。共振频率?父亲想让我分析什么?它看起来和路边捡到的劣质碎石没什么区别。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愤怒,混杂着失去至亲的巨大空洞感,在我胸腔里翻搅。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管里游走。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是那一瞬间。
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微痛,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体内那股翻滚的、混杂着冰冷、愤怒、绝望的洪流,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又或者是一个被强行点亮的引信!
嗡——!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首接在我颅骨内部、在灵魂深处炸开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的背景音被瞬间剥离,只剩下一种单调、尖锐、穿透一切的蜂鸣!视野猛地一暗,随即又被一片刺目的、毫无意义的白色噪点覆盖!
分析室冰冷的空气像凝固的玻璃,狠狠挤压着我的肺叶,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咽喉。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并非来自肉体某处,而是源于意识本身,仿佛大脑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撕扯、揉捏、贯穿着无数烧红的钢针!无数破碎的、混乱的、不属于我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蛮横地冲进我的意识:
——父亲沾满泥土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探方深处一个幽暗的角落,眼神里是纯粹的震惊和…恐惧?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侧对着镜头,对着通讯器低声说:“…目标区域己确认异常波动峰值,执行‘静默’预案,确保‘源头’不外泄…”
——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上面似乎是一个造型极其古怪、非金非石的器物,表面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仅仅看着照片,就让人产生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
——一只巨大的、覆盖着刚毛和粘液的爪子,猛地从地底裂缝中探出,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这画面一闪而逝,却无比清晰,带着原始的凶暴气息)
“呃啊——!”我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身体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又重重摔倒在地。冰冷的金属地板撞击着身体,却远不及脑海中那撕裂灵魂的痛楚。
混乱!无序!冰冷!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寒之地的“注视感”!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这股狂暴的信息洪流彻底冲垮、撕裂的刹那,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凉感,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从我紧握的左手掌心传来!
是那片灰色的“玉”片!
它被我死死攥在刺破的掌心里,沾染了温热的血液。此刻,它不再灰暗死寂!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冰凉能量,正透过伤口,顺着血液,丝丝缕缕地渗入我的体内!
这股能量冰凉、清澈、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感。它不像洪流,更像一道纤细却无比坚韧的冰线,精准地刺入我混乱沸腾的意识核心!
轰!
又是一次无声的爆炸,但感觉截然不同!
那狂暴的信息洪流、撕裂般的剧痛、刺目的噪点…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渊,瞬间被冻结、凝固!混乱被强行梳理,无序被短暂地赋予了一丝框架。
虽然绝大部分信息依旧破碎、无法理解,如同漫天飞舞的锋利玻璃碎片,但那股足以将我意识彻底摧毁的狂暴力量,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能量硬生生地压制、中和了!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诡异的“空明”。高频的嗡鸣消失了,视野恢复了正常,但世界仿佛被彻底清洗过一遍,变得…不一样了。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研究服。左手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和一种奇异的麻木感。我颤抖着摊开手掌那片灰色的“玉”片,静静地躺在被血染红的掌心中央。
它表面的灰暗似乎褪去了一点点,露出内里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星尘般的点点银芒。而我的掌心伤口处,血液己经凝固,但皮肤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银色的纹路一闪而逝,随即隐没无踪。
与此同时,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感官”在我意识深处悄然扎根。
我能“感觉”到分析室里冰冷的金属台面散发出的微弱电磁场,像一层模糊的光晕。
我能“捕捉”到隔壁实验室里,仪器运行时芯片散发的规律脉冲,如同心跳。
我能“察觉”到头顶通风管道里,气流细微的扰动,甚至能“听”到更远处,研究所走廊里保安巡逻时,对讲机里传来的、被墙壁阻隔后模糊不清的电流杂音。
我的目光落在操作台角落一个待机的监控摄像头上。那冰冷的黑色镜头后,复杂的电路结构、数据流的微弱走向…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首接“映射”在我的脑海里!
这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这是一种全新的、基于能量和信息的“洞察力”!它还很微弱,范围有限,感知到的信息也模糊不清,但它真实存在!
而另一股力量,则更深沉,更…具有侵略性。它蛰伏在眉心的深处,像一池深不见底的寒潭。刚才那股压制混乱的冰冷“秩序”感,就源自于此。我尝试着集中精神,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投向不远处实验台上一个空置的烧杯。
“动…”意念发出的瞬间,眉心深处那股寒潭微微荡漾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极其细微的力量涟漪般扩散出去,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个烧杯。
烧杯纹丝不动。但就在我的意念接触它的瞬间,一种极其模糊的“连接感”产生了!仿佛我的意识延伸出了一条无形的丝线,轻轻搭在了那个冰冷的玻璃物体上!虽然无法撼动它,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它的形状,它的…“物质性”的边界!
心灵干涉?意念触手?还是…某种精神力的雏形?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灵魂被掏空般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了下来。我瘫在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掌心那片染血的灰色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冰凉,像一块镇魂的寒冰,压制着脑海中残留的混乱余波和那两股刚刚苏醒、还无比孱弱却潜力惊人的力量。
父亲…这就是你让我带回的东西吗?这就是…“灵气复苏”的真相一角?那所谓的“塌陷”…真的是意外吗?冰冷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比研究所的地板更冷,悄然包裹了我的心脏。
力量伴随着剧痛和难以想象的代价而来,而它指向的,似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谜团。
隧道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林薇的手还悬在那里,她的眼神锐利依旧,但在我此刻因回忆而更显幽深的瞳孔倒影中,她那份掌控一切的自信,似乎带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试探。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七天前那个冰冷的研究室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片染血的灰色碎片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我此刻“看”到的,远不止她伸出的手和她背后那台循环播放的监控。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她,再次投向那无声的屏幕。在真实之眼的视野里,那冰冷的电子元件构成的能量网络,核心存储单元的数据流…它们稳定运行的表象之下,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完美的、带着特定加密标识的“写入”痕迹,如同幽灵般一闪而过。那不是现场记录仪自动生成的标记,更像是…后期被人为添加的“水印”。
“林少校,”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打破了沉默,却没有去碰她的手,“保护幸存者,击杀威胁,我明白。但‘需要’…” 我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往往伴随着代价和…特定的‘标准’。在你们的标准里,一个‘见死不救’却高效的工具,和一个拥有‘额外洞察力’的潜在风险,哪一个…更值得‘需要’?”
林薇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