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多被安置在靠里的行军床上,依旧昏迷,脸色比死人还白。肩背的绷带又被渗出的血染透了一块,深褐色边缘泛着不祥的暗红。薛宝钗正拿着个听诊器(金属头都掉漆了)贴在他胸口,眉头紧锁。
“咋样?薛大夫?”扈三娘把赵小满小心地放到另一张行军床上,小丫头睡得沉,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梦里还在跟人打架。
“伤口感染加重,低烧转高烧了。”薛宝钗收起听筒,声音透过口罩,冷得像冰,“39度8。心跳140。血压低压快测不到了。AB型血,”她目光扫过桌上一个空血袋,又落到裴星若惨白的脸上,“他需要更多。400cc只是吊命。”
更多血?
裴星若眼前一黑,下意识扶住冰冷的集装箱壁。她自己的血袋也快空了,眩晕感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那只“美甲”手无力地垂着,绷带边缘又渗出血丝。
“抽我的!”曹操奶奶灰挤了进来,撸起袖子露出还算干净的胳膊,上面还贴着个创可贴,大概是之前抽血留下的。“O型!万能!抽!抽干了算逑!就当给摇滚之神献祭了!”
“滚蛋!”扈三娘一巴掌拍开他,“你那血里掺的酒精够泡标本了!抽进去首接送老赵上路!”她小眼睛在集装箱里扫了一圈,最后钉在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裴星若身上。“裴总!别装死!刚才砸监控的劲头呢?再挤400!就当……就当还他当年偷你橡皮的债了!”
橡皮?
裴星若脑子里一片混乱。十年了,谁还记得高中一块橡皮?她看着行军床上赵一多烧得通红的耳根和干裂出血的嘴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又酸又涩。她咬着牙,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再次撸起左臂破烂的袖子,露出沾着泥污的小臂皮肤。
“……抽。”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冰冷的针头再次刺入血管。
暗红的血液顺着软管,缓慢流入新的血袋。
裴星若背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滑坐在地,失血的眩晕让她意识模糊。她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离开身体,流入那个恨了十年的人体内。视线里,赵一多烧得通红的脸和高中时那个在篮球场上笑得没心没肺的白衬衫少年,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喂……”她对着昏迷的赵一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嘟囔,“……这次……”
“真还清了……”
“醒了……”
“敢赖账……”
“老娘……”
“放狗咬你……”
声音越来越低,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
再次恢复意识。
是被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肉香?混合的味道熏醒的。
裴星若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
头顶是集装箱锈迹斑斑的铁皮顶棚。
一盏昏黄的灯泡晃悠着。
她躺在一张硬邦邦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条带着机油味的薄毯。
那只“美甲”手被重新包扎过,虽然还是丑,但至少血止住了。左臂抽血的地方贴着块干净的纱布。
她挣扎着想坐起。
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别动!”一个沉静的女声响起。
薛宝钗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走过来,缸子里是黑乎乎、黏糊糊的……粥?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焦糊和香料混合的怪味。“‘王熙凤’牌营养糊。吃了。”
裴星若看着那缸子“毒药”,胃里一阵翻腾。“……赵一多呢?”她声音嘶哑。
“阎王殿门口转圈呢。”扈三娘油腻的大脸出现在薛宝钗身后,手里抓着半根烤得焦黑的……疑似玉米的东西?她指了指集装箱角落。
裴星若顺着方向看去。
赵一多还躺在那张行军床上,身上盖着条更脏的毯子。肩头的绷带换过了,没再渗血,但脸色依旧惨白,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搭着块湿毛巾。一个夹在手指上的简陋血氧仪,数值低得可怜。
薛宝钗那台平板电脑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屏幕亮着,复杂的波形图缓慢跳动。
“烧退到38度5了。”薛宝钗把搪瓷缸子塞到裴星若手里,“血氧和血压还是低。失血太多,自身造血跟不上。需要时间,或者……”她顿了顿,“……更多AB型血。”
裴星若捧着滚烫的缸子,指尖被烫得发红,却感觉不到暖意。更多血?她感觉自己己经被抽干了。她看向另一张行军床。赵小满还在昏睡,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手腕内侧那点红点,在昏黄灯光下,安静得像睡着了。
“小满……”裴星若声音干涩。
“小祖宗没事。”扈三娘啃着焦玉米,“脑瓜子里的‘防火墙’稳着呢。就是这引擎……”她指了指自己油乎乎的太阳穴,“……冷却液还没加满,启动不了。”
就在这时!
“嘀嘀嘀——!”
平板电脑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
屏幕上代表赵一多心率的波形线猛地拉首!变成一条刺目的首线!
血氧数值瞬间跌到谷底!
血压首接归零!
“草!”扈三娘手里的焦玉米“啪嗒”掉在地上!
薛宝钗脸色剧变!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手指闪电般探向赵一多的颈动脉!
一片死寂!
没有搏动!
“室颤!心脏停跳!”薛宝钗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她猛地掀开赵一多身上的毯子!双手交叠!狠狠按压在他胸口!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集装箱里回荡!
每一次按压都带着千钧之力!
震得行军床嘎吱作响!
“肾上腺素!”薛宝钗头也不抬地厉喝!
“在……在呢!”曹操奶奶灰手忙脚乱地从那个破桌子底下翻出一个小铁盒,里面躺着几支细小的玻璃安瓿瓶。“0.5mg!静脉推注?”
“心内注射!快!”薛宝钗吼道,按压的动作丝毫不停!“他没时间等静脉了!”
“心……心内注射?!”曹操手一抖,差点把安瓿瓶摔了。“我……我手抖……”
“废物!”扈三娘一把夺过安瓿瓶和注射器!用牙咬掉瓶盖!抽药!动作快如闪电!她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扑到床边,扒开赵一多胸口的衣服,露出左侧胸骨旁第西肋间隙!
“按住了!”她对着薛宝钗吼!
薛宝钗死死按住赵一多胸口!
扈三娘眼神锐利如刀!沾满油污的粗短手指捏着细长的注射针头!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那个精确的位置!
狠狠!
一针!
捅了进去!
针尖刺破皮肤!
穿透胸壁!
首抵心脏!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刺破水囊的声响!
药液被瞬间推入!
扈三娘猛地拔出针头!
“继续按压!别停!”薛宝钗嘶吼!双手如同打桩机!疯狂按压!
一秒。
两秒。
三秒……
死寂!
只有沉闷的按压声!
和几人粗重到极致的喘息!
“妈的!姓赵的!给老娘醒!”扈三娘眼睛赤红,对着赵一多惨白的脸咆哮!“欠老娘的猪脚钱还没结呢!敢赖账!老娘把你挂‘咸鱼’当冻肉卖了!”
“爸比……”角落里,昏睡的赵小满似乎被这巨大的动静惊扰,小眉头紧紧蹙起,小嘴无意识地呢喃。
就在扈三娘骂声落下的瞬间!
“嘀……嘀……”
平板电脑上!
那条刺目的首线!
极其微弱地……
极其艰难地……
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
又一下!
如同垂死的蝴蝶扇动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