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内。
死寂。
只有发电机苟延残喘的嗡鸣。
和几人粗重、惊魂未定的喘息。
裴星若趴在地上,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后墙上那个还在滴落铁水的巨大破洞,破碎的镜片后,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烟尘从破洞涌入。
一个巨大、粗犷、充满了暴力美学的钢铁身影,在烟尘和熔融铁水的背景中,缓缓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辆……
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
重型履带式工程车?!
车头焊接着一个巨大的、如同炮管般的装置,炮口还残留着灼热的白烟。
驾驶舱位置,贾政老头那张布满油污和皱纹的脸露了出来,花白的头发被热风吹得飞扬,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他旁边,铁塔般的“张飞”正沉默地操作着一个布满按钮的控制面板。
“老……老伙计?”扈三娘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台还在冒烟的钢铁巨兽,小眼睛里满是震撼,“贾老头……你把……等离子切割机……改……改成了……炮?!”
贾政没理她,布满老茧的手在控制杆上推了一下。钢铁巨兽发出低沉的轰鸣,履带碾过满地的狼藉,巨大的炮管缓缓转动,冰冷的炮口如同独眼巨人的瞳孔,扫过棚屋内的几人,最终定格在手术床上依旧昏睡的赵小满身上。
“丫头……”贾政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感,“……没事吧?”
薛宝钗从角落里站起,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尘,沉静的目光扫过赵小满平稳的呼吸和恢复平静的平板数据。“暂时没事。防火墙稳定了。”
她走到裴星若身边,弯腰,检查了一下她小腿上被子弹擦过的灼伤和那只再次崩裂、鲜血淋漓的“美甲”手。“失血更多了。需要重新包扎。还有,”她看向裴星若惨白如纸的脸,“你需要食物。真正的食物。不是葡萄糖。”
棚屋外传来“曹操”奶奶灰的喊声,伴随着面包车的引擎声:“撤了撤了!热成像显示周围的‘火鸡’都吓跑了!赶紧上车!换个地儿开席……啊呸!开张!”
裴星若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手术床冰冷的金属腿,看着自己那只被薛宝钗重新消毒、裹上干净绷带的手(虽然还是很丑),再看着后墙破洞外那台如同守护巨兽般的钢铁改装车,和车上贾政老头那张冷硬的脸。
小腿的灼痛。
手掌的剧痛。
失血的眩晕。
劫后余生的虚脱。
还有……
腹中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抬起头。
破碎的视线穿过狼藉的棚屋。
看到“张飞”和“关羽”正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赵一多抬上外面的面包车。
看到扈三娘骂骂咧咧地抱起昏睡的赵小满。
看到薛宝钗沉静地收拾着沾血的器械。
看到“曹操”在面包车驾驶座上探出奶奶灰的脑袋,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看到贾政老头驾驶着那台钢铁巨兽,如同沉默的门神,炮口警惕地指向黑暗的废墟。
荒诞。
混乱。
却又带着一种粗粝的、野蛮的生机。
薛宝钗将一瓶新的“葡萄糖”和一包……印着“桃源猪脚饭”油腻字样的塑料袋,塞到裴星若那只没受伤的手里。
“吃。”
命令式的口吻。
“AB型的血债……”
她顿了顿。
看了一眼被抬上车的赵一多。
“得用猪脚饭还。”
“嫌便宜?”扈三娘抱着昏睡的赵小满,一屁股挤进面包车后座,震得破座椅弹簧惨叫。她夺过裴星若手里的塑料袋,粗暴地撕开,抓起一块肥腻颤悠的卤猪脚,张嘴就啃,油光糊了半张脸。“裴总!知足吧!这顿‘桃源’猪脚饭!黑市价够买你半条命了!还附赠……”她油腻的下巴朝车窗外努了努。
车外。
贾政老头正从那台还冒着缕缕白烟的钢铁巨兽——“等离子切割炮”驾驶舱爬下来。履带碾过满地的弹壳和清理队员的残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老头动作有些僵硬,落地时右腿明显拖了一下,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腿下,隐约露出一截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机械义肢脚踝?!
“……贾大爷的机械腿表演!”扈三娘咽下满嘴肥肉,“买一送一!血赚!”
裴星若看着贾政那条沉重的金属义肢踩在泥泞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再看看塑料袋里油腻的猪脚,胃里一阵翻搅。失血过多的眩晕感更重了,她闭上眼,背靠冰冷滑腻的车门,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面包车在“曹操”奶奶灰鬼哭狼嚎的摇滚伴奏下,颠簸着冲进凌晨的雨幕。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像无数小锤在敲打裴星若紧绷的神经。她那只“美甲”手随着颠簸阵阵抽痛,掌心黏腻的绷带下,血和脓混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七拐八绕,钻进一片废弃的工业区。最终在一个挂着“红星阀门厂第五仓库”破烂招牌的巨大卷帘门前停下。卷帘门锈迹斑斑,旁边墙上用红油漆歪歪扭涂着几个大字——“仓库重地,闲人免进,内有恶犬,咬死不赔!”
“到了!‘桃源’地下分舵!”“曹操”潇洒(且狼狈)地拉上手刹,摇滚乐戛然而止,世界只剩下雨声和引擎苟延残喘的嗡鸣。
卷帘门“哗啦啦”升起半截。里面没有恶犬,只有一股更浓烈的机油味、灰尘味,和……若有若无的方便面汤气?灯光昏暗,堆满了蒙尘的机床零件和生锈的金属货架,像个巨大的钢铁坟场。
“张飞”和“关羽”沉默地将赵一多的担架抬下车,熟门熟路地走向仓库深处一个用集装箱改装的小隔间。隔间门口挂着块白板,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ICU(山寨版),非礼勿视,非礼勿闻,违者喂狗(真狗没有,饿鼠管够)”。
裴星若被扈三娘推搡着下车,冷雨瞬间浇透了她破烂的羊绒大衣。她踉跄着跟上,脚底伤口被冷水一激,钻心的疼。走进集装箱“ICU”,里面居然比想象中“正规”。两张行军床,一张堆满沾血绷带和可疑药瓶的破桌子,角落里甚至还有个嗡嗡作响的小冰箱。空气里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和汗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