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中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臂缓缓松开了一丝缝隙。
她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缓慢地抬起头。
更多的发丝滑落,露出一张沾满污垢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
她嘴唇干裂,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终于,女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妾……陈留蔡氏……蔡琰。”
“蔡琰?”庞德微微一怔,这个名字好似有些耳熟!
陈留蔡氏!蔡邕的女儿?
庞德倒抽一口冷气,脸上满是震惊。
他猛地回头,对身后亲兵厉喝:
“快!取水囊,取干净的皮裘,速速为蔡……蔡君卸去镣铐!”
“小心些,不得伤着她!”
当庞德派出的快马将消息送入郡守府时,引起极大的震动。
“蔡琰被匈奴左贤王从长安掳走,又被令明救回来了?”
马腾此时正在后宅和马允柔说话,段素素也在。
听得此消息,马腾有些难以置信,段素素也是满脸震惊。
马允柔拍着手,哈哈大笑。
“你们看,这不是来了个现成的文化名人!”
张掖城北门外,烈日炎炎。
马腾携段素素并一众核心僚属都在肃立等候。
庞德的队伍走近,队伍中间那辆马车,也停到了众人面前。
车帘掀开,在段素素搀扶下,蔡琰缓缓从马车下地。
蔡琰很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眉宇间还锁着忧郁与惊魂未定,但背脊挺得笔首,行走间仍带着属于独特的气质。
马允柔站在马腾身边,首勾勾的盯着蔡琰看。
心想着,这可算是第一次见识到汉代的大家闺秀了……
马腾上前郑重拱手,肃然说道:
"蔡君受苦了,陈留蔡氏满门清誉,竟遭胡虏如此折辱,实乃我辈之耻。”
“今得苍天垂怜,使昭姬得脱虎口,腾虽边鄙武夫,亦当竭诚相护。"
(注:蔡琰字昭姬,晋代改文姬)
蔡琰一时竟怔住了!
一路行来,从庞德的礼遇到段素素的搀扶,再到马腾的行礼,都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以为,脱离匈奴魔爪己是万幸,等待她的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依附或囚笼。
蔡琰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蓄满了泪水。
同时慌忙侧身避礼,声音哽咽道:
“将军折煞妾身了,将军活命之恩,蔡琰没齿难忘!”
说完,蔡琰盈盈下拜还礼。
段素素温柔的扶住她蔡琰冰凉的手:“昭姬妹妹,都到家了,就别再拜了。”
“外面的太阳太大,快快随我们进城。”
一行人簇拥着蔡琰入城,马蹄踏在张掖平整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蔡琰透过马车的车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边城。
没有想象中的兵荒马乱,没有流民饿殍。
街道虽不宽阔,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土坯或砖木的房屋整齐排列,不是富丽堂皇,却透着一种安稳。
临街的店铺都开着门,布幡在微风中摆动。
售卖着粮食、布匹、铁器,还有一种洁白的……纸!
有汉人掌柜,也有裹着皮袍的胡商,讨价还价的声音不高,却透着活气。
更让她心头剧震的是,路过一处宽敞的院落时,里面竟隐隐传出了孩童清脆的读书声!
“人,口,手,斤,两,马,牛,羊,毛,皮……”
那稚嫩而整齐的诵读声,瞬间击中了蔡琰内心最柔软也最痛楚的地方。
父亲谆谆教诲的面容,家中堆积如山的竹简帛书。
长安的火光与哭嚎,被掳掠途中的屈辱与绝望……无数画面奔涌而至。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失态的痛哭。
马车最终停在郡守府旁边的一个小院前。
院子是刚收拾出来的,又干净又整洁。
所有的用品一应俱全,书案上还摆放着几卷簇新的张掖纸和笔墨。
段素素握着蔡琰的手,温言道:
“昭姬妹妹且在此安心将养,缺什么只管开口。”
“这里或许有些简陋,但是很安全。”
段素素温和的话语像暖流,稍稍融化了蔡琰心头的坚冰。
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夫人。”
声音虽轻,却没了那份濒死的绝望,只是眉宇间依旧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茫然与疏离。
骤然脱离炼狱,置身于全然陌生的环境,即使安全,那份无所适从感依然强烈。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妈!我把小莲带来啦!”
只见马允柔拉着一个约莫十西五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马允柔松开小莲的手,几步蹦到蔡琰榻前。
“蔡姐姐,以后就由小莲照顾你起居,小莲很勤快的。”
她说着,还冲小莲眨了眨眼。
蔡琰看着灵动活泼的马允柔,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可又被那声“姐姐”弄得有些无措。
她下意识地看向段素素,这位将军夫人方才还自称“妹妹”呢。
这辈分……着实混乱。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对着小莲也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姐姐,你感觉好些了吗?”
马允柔自来熟地坐在榻边,没有丝毫形象可言。
“整个大汉,就这里安全啦!”
“我爸……呃,我父亲打败了韩遂,打败了匈奴人,以后没人会欺负你!”
她挥舞着小拳头,一副“我罩着你”的架势。
蔡琰被她的孩子气触动,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多谢……姑娘关心。”
被马允柔那声自来熟的“姐姐”搞乱了,蔡琰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不失礼。
“哎呀,别姑娘姑娘的,叫我柔柔就好啦!”
马允柔摆摆手,凑近了些,亲热的说:
“姐姐,以后我天天来找你玩儿好不好?”
“我可以给你讲很多好玩的事儿,保证你不会觉得闷。”
“好。”
看着马允柔真诚热情的眼神,蔡琰点了点头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马允柔就成了蔡琰房中的常客。
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的给蔡琰分享自己的“见闻”。
新开的集市多么热闹,城外屯田的百姓如何安居,军营里又搞了什么新奇的训练,甚至还有她偷偷溜去匠作营看到的“怪东西”……
有马允柔相伴,蔡琰虽是初来乍到,但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和孤寂。
一次闲聊中,蔡琰终究忍不住,问起了困扰她好久的称呼问题。
“柔柔姑娘,令堂……与我姐妹相称,你却又唤我‘姐姐’。”
“这……于礼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