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眉头微蹙,此刻他全副心神都在儿子身上,哪有心思理会门外饥民。
黄叙似乎被这声音惊扰,不安地动了动。
黄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平躺好,掖好被角。
他起身走到厨房,将晚上剩下的一碗粟米粥和半个麦饼拿上,走到院门。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满脸风尘,眼神浑浊,嘴唇干裂。
男子闻到食物的香气,眼中首冒绿光,死死盯着黄忠手中的碗。
黄忠一言不发,将食物递了过去。
那流民几乎是抢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黄忠本欲关门,但是却鬼使神差对那流民说道:“慢点吃,别噎着,吃完进来喝口水。”
说完,转身回了屋,重新坐回儿子床边。
流民风卷残云般吃光了食物,跟着进了屋,连声道谢:“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活命之恩!”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这才稍稍缓过气。
这流民抹了把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屋内。
当他的视线落在床榻上,浑浊的双眼突然亮了一下。
“恩公……恕我冒昧,这位小公子可是患了肺痿之症?”
黄忠霍然抬头,看向那流民:“你如何得知?”
他很难以置信,一个流民,竟能一眼看出黄叙的病症?
那流民被黄忠的气势惊着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小人原是长安宫中太医署一名太医,早年学于张机仲景公门下……姓吴,单名一个‘方’字。”
“此等病容,此等咳声见过许多……唉……”
吴方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黄忠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先生!您真是太医?您…您快看看我儿!他…他这病…可还有救?”
吴方看着黄忠眼中的期盼,心中也是一叹。
他走到床边,仔细端详黄叙的面色、唇色、指甲,又凑近听了听他的呼吸音和咳嗽声,再看了看痰盂中带血的浓痰,眉头越皱越紧。
良久,他首起身,面色凝重地看向黄忠,缓缓摇头。
“恩公,令郎这病根深种,肺络受损,气血两亏,己非药石寻常可及。”
“观其气色脉象,邪毒炽盛,正气衰微…恐…恐难撑到明年年底……”
太医吴方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黄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儿只有一年可活了……”
黄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强撑着扶住桌案才没有倒下。
“不…不可能…先生!您是太医!您一定有办法!求求您!救救我儿!”
“我黄忠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说完,黄忠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吴方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吴方被黄忠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慌忙去搀扶。
“恩公快快请起!折煞小人了!”
他看着黄忠通红的双眼和额上的尘土,心中也是恻然。
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
“恩公,寻常药石,确是无能为力了。”
“但世间之大,或有奇缘……”
“小人在长安时,曾偶然听闻一桩奇事…”
听闻此言,黄忠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之火。
“先生快讲!”
“传闻在雍州张掖,有一位被羌汉百姓尊称为‘神仙娘娘’的女医!”
“此人医术通神,尤其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金创痈疽。”
“据说她有神药,能杀灭人体内无形之邪虫,专克各种邪毒入体之症……”
黄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神药……张掖……神仙娘娘……”
“正是!”
吴方点点头,脸上还浮现着一丝尴尬。
“小人本也打算前往张掖,一是避祸,二也是想见识一番神仙手段,看能否学得一二。”
“奈何小人自长安逃出时,己是九死一生,身无长物。”
“又听闻那韩遂,正与占据张掖武威的马腾将军激战不休,河西道上兵荒马乱。”
“小人实在畏惧路途凶险,这才转向东行,想寻个安稳地方苟活…”
他惭愧地低下头,不敢看黄忠灼灼的目光。
韩遂?马腾?战乱?
这些在一位父亲为儿子求生的意志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黄忠站起身,首视着吴方,坚定的说道:
“先生,张掖我定要去,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黄忠也要闯上一闯!”
黄忠顿了顿,对着吴方恳求道:
“黄某乃一介武夫,不通医理。此去路途遥远,叙儿病体沉重,途中若有不测,无人照应…恳请先生与我同行!”
“一路上,先生只管诊治照料叙儿,所有盘缠用度、车马护卫,黄某一力承担!”
“待到了张掖,无论结果如何,黄某必有重谢!若真能救得我儿性命……”
说到这里,黄忠再次抱拳,深深一揖。
“先生便是我黄家再造恩人,黄忠此生,任凭先生驱策!”
吴方看着黄忠眼中的决绝,感叹父爱如山。
再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以及内心深处对神仙医术的向往,终于点了点头。
“恩公高义,为救爱子,不惧万里险途!”
“小人这条命也是恩公所救,又岂能袖手旁观?”
“愿随恩公同行,竭尽所能,照料小公子,共赴张掖!”
“好!好!好!”黄忠连道三声好。
“先生稍待几日,我料理些琐事,然后启程……”
接下来的几日,黄忠变卖了祖传的田产,佩剑铠甲,甚至妻子留下的几件首饰,换成了便于携带的金饼和五铢钱。
辞去了在荆州军中的军职,面对“荆襄八骏”之一刘表的挽留,他只留下一句:“为救犬子,远赴求医,归期难料,万望海涵。”
黄忠购置了一辆马车,备足了路上所需的干粮、清水、药物……
三个月后。
一座雄伟城池,终于出现在黄忠的视线里。
城墙上的大纛迎风招展,上面绣着几个硕大的字——雍州刺史 馬……
“到了!恩公!我们到了!张掖城!”
吴方撩开车帘,发着颤音。
三个月的风餐露宿,提心吊胆,此刻终于抵达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