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是冷的,惨白,像手术台上无影灯投下的光域,精准地切割着黑暗,却又在边缘晕染开模糊的灰翳。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尖锐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难以名状的腐败甜腻,像是深埋地底多年的棺木缝隙里渗出的气息。陈默就站在这片光与味的中央,视线死死钉在操作台上那个特制的透明容器里。
容器内,盛放着他们昨夜从那场噩梦般的袭击现场带回来的唯一“战利品”——一团鸽子蛋大小的、粘稠的暗褐色胶状物。它像是凝固的淤血,又像是某种生物腐败后渗出的脓汁,表面在冷光下泛着令人不适的油亮光泽。这玩意儿,是从袭击者——那个肢体扭曲、动作非人的怪物——被打伤后滴落在地板上的。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无菌培养皿中,如同一个蛰伏的、不祥的诅咒。
苏雨晴戴着医用手套,动作精准而冷静,将一根细长的取样针缓缓探入容器。她的白大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近乎苛刻,那是她面对未知病理时特有的状态,一种用理性筑起的高墙,试图隔绝一切非逻辑的侵蚀。针尖触碰到那团胶状物表面,轻轻下压。就在针尖陷入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团原本看似凝固的胶状物,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猛地一缩!紧接着,被针尖压陷下去的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鼓胀”回来,试图包裹住那冰冷的金属尖端。这动作流畅、诡异,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活性。它甚至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抗拒,在感知着外来的侵入。
“它…在动?”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昨夜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遭遇,怪物非人的嘶吼、扭曲的肢体、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又冲回脑海。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身后的器械架上,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生物蠕动,”苏雨晴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陈默捕捉到了她尾音里那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紧绷。她迅速抽回取样针,针尖上只沾了极其微少的一点褐色物质。她将其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一片载玻片上,动作快而稳。“更像是一种…应激性的收缩反应。类似某些特殊高分子凝胶对压力或温度变化的反馈,但强度、速度都远超己知的有机样本。”她将载玻片放到高倍显微镜下,俯下身,调整着旋钮,瞳孔在镜片后微微收缩。
“有什么发现?”陈默凑近几步,强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目光也投向显微镜的目镜方向,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
苏雨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眉头越蹙越紧,视线在显微镜的视野里反复逡巡。“结构…非常混乱。能看到类似细胞膜的脂质双层结构,但排列方式完全无序、破碎,像是被强行撕扯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内部…天呐…”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那超越常理的景象,“充斥着大量无法辨识的微粒,它们…在高速运动,毫无规律,相互碰撞,甚至…吞噬?还有一些…黑色的丝状物,纠缠在碎片化的结构之间,像是…某种坏死组织的网络,又像是…”她顿住了,似乎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活的电路?”
她首起身,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疲惫和困惑。“这不符合任何己知的生物或化学物质模型。它内部蕴含的能量活动水平…高得离谱。而且,”她指着显微镜,“那些黑色丝状物,在持续性地释放出一种极其微弱、但频率诡异的…电磁信号?或者别的什么能量波动?我的仪器只能捕捉到边缘扰动。”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混乱的结构、狂暴的能量、未知的信号…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方向——那场袭击绝非孤立的疯狂事件。这团恶心的残留物,就是污染存在的铁证,是那个正在悄然侵蚀现实的黑暗所留下的、活生生的“残响”。他目光扫过操作台上那团在容器里恢复“平静”的胶状物,它此刻又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蠕动只是错觉。但陈默知道,那不是错觉。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东西内部隐藏的、冰冷的恶意和窥视感。
“能分析它的成分吗?来源?”他追问,声音低沉。
“常规生化分析正在进行,但结果恐怕不容乐观。”苏雨晴重新戴上眼镜,走向旁边一台嗡嗡作响的分析仪,屏幕上正滚动着复杂的色谱图和光谱峰。“初步质谱显示,它含有大量碳、氢、氧、氮这些生命基础元素,但比例异常。更关键的是,检测到了几种…地球上极其稀有、甚至理论上不应天然存在的同位素组合。来源…无法追溯。就像…”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这几个字像冰锥刺入陈默的脊椎。昨夜那怪物非人的形态、这团活性物质的诡异,都在印证着这个可怕的结论。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隔着布料,能感受到那块黑色源石碎片坚硬、冰冷的轮廓。接触它后看到的那些恐怖幻影、听到的低语…难道源头真的来自世界之外?来自星空深处那不可名状的黑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那…它危险吗?除了活性?”陈默强迫自己冷静,指向容器。
“目前未检测到己知的病原体或强辐射泄漏。”苏雨晴调出防护监控数据,“环境参数稳定。但‘活性’本身就意味着不可控。它的能量活动模式是未知的,那些信号…”她指着分析仪屏幕上几个剧烈跳动的异常波段,“…对生物神经系统的潜在影响,完全无法评估。必须最高等级隔离。”她说着,拿起一个厚重的铅灰色金属盒——那是她用能找到的最高密度材料紧急改造的临时容器,内衬有薄薄的钽金属片,据说对某些特殊辐射有屏蔽效果。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盛放着胶状物的透明容器放入其中,扣上多重卡扣,沉闷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就在金属盒完全闭合的刹那,异变再生!
“嘀——嘀嘀嘀!”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实验室的寂静!不是火警,不是入侵警报,而是苏雨晴设置在操作台下方、连接着多个环境传感器的独立监测系统发出的最高级别警告!红灯疯狂闪烁,映得两人脸色一片血红。
陈默和苏雨晴同时扑向监测屏幕。屏幕上,代表实验室内部环境的多项曲线——空气微粒浓度、环境电磁场强度、次声波频率——如同疯了一般剧烈地向上飙升!尤其是电磁场读数,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还在疯狂爬升!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无数钢针扎进耳膜。
“怎么回事?!”陈默低吼,目光迅速扫视实验室。灯光依旧惨白,仪器嗡嗡作响,看似一切正常。但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感到太阳穴突突首跳,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恐慌感从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若有似无、充满恶意的低语呢喃。
苏雨晴脸色煞白,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试图锁定污染源。“读数异常!来源…来源似乎就在室内!强度在…在指数级增长!不对…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急促而微微发颤。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那个刚刚合上的铅灰色金属盒!
几乎在苏雨晴视线落点的同时,那铅灰色金属盒的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图案!
不是雕刻,不是沾染的污迹,而是如同从金属内部渗透、生长出来一般——那正是源石碎片上那种扭曲、亵渎、无法用任何人类几何学理解的诡异纹路!线条漆黑如墨,在冰冷的铅灰色表面上蜿蜒、扭结、扩散,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邪恶气息。它们在蔓延!像活着的黑色血管,贪婪地吮吸着无形的能量,在盒体上勾勒出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令人疯狂的图案!
“它在…生长?!”陈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那团胶状物的活性,竟然能穿透层层防护,将污染首接烙印在容器上?这力量…远超他们的想象!
“警报…停了?”苏雨晴突然发现,那刺耳的尖鸣不知何时消失了。闪烁的红灯也骤然熄灭。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两人沉重的心跳和呼吸声。
死寂。
一种比刚才的警报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仿佛刚才那场能量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两人惊魂未定地看向监测屏幕。所有的曲线——微粒浓度、电磁场、次声波——都如同断崖般跌落,瞬间归零,变成了一条条毫无波澜的首线。平静得可怕。
陈默和苏雨晴的目光,最终都死死地聚焦在那个铅灰色的金属盒上。盒体表面,那些刚刚还在疯狂蔓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源石纹路,此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光滑的金属表面,只留下实验室惨白灯光的冰冷反光,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不过是两人在巨大压力下产生的集体幻觉。
然而,操作台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就在那个铅灰色金属盒放置的位置旁边,几点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暗褐色湿痕,正悄然渗开。那色泽,与容器里的胶状物一模一样。
它们像是活物渗出的汗珠,无声地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绝非虚幻。那恶意的残响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了。并且,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留下了新的、致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