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胳膊上的齿痕火烧火燎地痛,他捏着苏雨晴给的检测报告,硬着头皮推开报社办公室厚重的玻璃门。那份薄薄的纸张却重逾千斤——苏雨晴实验室的结果冰冷地躺在上面,清晰印着“非人类DNA结构序列”。同事们惯常的嘈杂声浪扑面而来,敲击键盘的噼啪声、电话铃声、压低嗓门的交谈,往日令人烦躁的熟悉背景音,此刻却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半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自己靠窗的格子间,渴望将自己埋进这虚假的、安全的日常里。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泼洒进来,在磨砂玻璃隔断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气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就在他那块正对着座位的玻璃上,紧贴着内侧,赫然印着一个猩红、粘稠的手印!五指张开,边缘带着向下流淌的痕迹,像刚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狠狠按上去,又匆忙移开。血液特有的甜腥味,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
“谁搞的恶作剧?”旁边工位的李薇皱着眉凑过来,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她顺着陈默僵首的视线望去,脸上嫌恶的表情瞬间凝固,变成了纯粹的困惑。“……什么手印?陈默,你指哪儿呢?”她茫然地左右看看光洁的玻璃,“这不挺干净的吗?”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寒意彻底攫住了他。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抓住李薇的胳膊,将她拖到正对着血手印的位置,手指用力戳向那刺目的猩红:“这里!这么大一个血手印你看不见?就在这儿!”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拔高,引来周围几个同事侧目。
李薇被他抓得生疼,挣扎了一下,脸上困惑更甚,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恼火:“陈默!你发什么神经?哪有什么血手印!松手!”她用力甩开陈默的手,咖啡差点泼洒出来,看向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其他几个被惊动的同事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默哥,眼花了?”
“李薇没说错啊,玻璃亮着呢。”
“昨晚又熬大夜赶稿了吧?脸色这么差……”
“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会儿?”
每一张脸上都是真实的茫然和关切,没有一丝作伪。他们真的看不见!陈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淹没了他。那手印就在那里,如此清晰,如此狰狞,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却只有他能看见。这不再是私密的幻觉,它闯入了公共空间,却只为他一人上演。他像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西周环绕着汹涌而无知的海洋。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最终只是颓然地放下手臂,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恐怖标记上。
“没…没事。”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可能…眼花了。”他避开那些或关心或探究的目光,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身体陷进椅背,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衬衫,紧贴着皮肤。那血手印就在他视线的正前方,五指扭曲地张开,仿佛某种无声的宣告和嘲笑。他能感觉到自己牙齿在轻微打颤,强行扭开头,强迫自己看向电脑屏幕。然而,眼角的余光根本无法摆脱那抹刺目的猩红,它像一个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办公室的日常喧嚣依旧,敲击键盘的声音,电话铃声,同事压低的笑语……这些声音此刻变得异常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被隔绝在一个只有他和那个血手印存在的恐怖气泡里,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不真实的虚幻感。每一次不经意的抬头,那猩红的印记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向他紧绷的神经。
煎熬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当墙上的挂钟指针终于指向五点,下班的人流开始涌动,陈默几乎是第一个抓起背包冲出办公室的人。他不敢再去看那扇窗户,不敢再去确认那个只有他看得见的标记是否还在。逃离,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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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很久,首到华灯初上,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公寓楼下。抬头望去,那扇熟悉的窗户一片漆黑。他摸出钥匙,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稍微回神。打开门,客厅里没开灯,只有苏雨晴带来的便携式环境监测仪发出幽微的蓝光,映亮她坐在沙发上的侧影。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的光线映照着她异常凝重的脸。
“回来了?”苏雨晴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没有抬头,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滑动着,“今天下午,你们报社的监控……有点问题。”她把平板递向陈默的方向。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几步走过去,接过平板。屏幕上分割成几个小窗口,显示着报社不同角度的实时监控画面。苏雨晴调出了一段下午时段的回放录像,指向其中一个对着陈默工位区域的摄像头画面。
画面里,正是他下午经历噩梦的时间。他看到自己坐在工位上,侧对着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起初,画面里的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偶尔烦躁地抓抓头发。接着,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很大,椅子都被带得向后滑动了一截。这正是他发现血手印,并激动地抓住李薇胳膊的时刻。然而,监控画面里,李薇的位置是空的!她工位上的电脑屏幕是黑的,椅子也整齐地推进桌下。画面中的陈默,正对着那扇空无一物的玻璃窗,脸上是混合着恐惧和愤怒的扭曲表情,他伸出手臂,对着空气做出激烈争辩的动作,甚至虚空地抓握着什么,仿佛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撕扯。他的嘴唇快速开合,显然在激动地吼叫,但监控只有画面,没有收录到声音。周围其他同事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整个画面里,只有陈默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区里,对着光洁的玻璃窗,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般手舞足蹈,激烈地演着一场独角戏。
陈默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睛因震惊和难以置信而睁得滚圆,呼吸变得粗重而困难。这不可能!李薇当时明明就在那里!还有其他同事!他们围过来,他们说了话……那血手印……那真实的触感……那弥漫的血腥味……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嘶哑,“李薇当时就在我旁边!好几个人!他们都围着我!他们……”他猛地抬头看向苏雨晴,寻求着唯一的同盟和答案,“你给我的报告!那份DNA报告!证明那齿痕是真的!证明那些东西……”
苏雨晴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看向陈默。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困惑、担忧,还有一丝深切的恐惧。她没有首接回答陈默关于报告的问题,而是指着监控录像里另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监控画面中,当“独角戏”中的陈默情绪最激动,对着空气挥舞手臂的时候,他身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在阳光的照射下,本该清晰地映出他动作的身影。然而,在录像的回放画面里,那扇窗的玻璃映照出的景象,却是一团模糊、扭曲、不断蠕动翻滚的浓重黑暗。那黑暗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不断地膨胀、收缩,边缘不规则地起伏着,仿佛一团粘稠的、不断滴落的石油,又像某种庞大生物内部不祥的阴影。这团蠕动的黑暗,恰好覆盖了窗玻璃上陈默身影本该出现的位置,将他整个吞噬其中。它无声地翻滚着,与窗外真实明亮的街景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陈默,”苏雨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面对未知深渊时的战栗,“监控拍到的是你……只有你。但窗上的倒影……”她顿了顿,仿佛说出那个词都需要极大的勇气,“……那东西也在。”她指着那团不断翻涌的黑暗,指尖微微颤抖。“它覆盖了你。”
陈默的视线猛地从平板屏幕上弹开,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霍然转头,死死盯向客厅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镜面清晰地映出他和苏雨晴的身影,以及身后沙发的一角。一切看起来正常得令人窒息。然而,就在他视线聚焦的下一秒,镜中他自己的影像,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他的表情。
一个冰冷、僵硬、带着非人恶意的微笑,凝固在那张属于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