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寂得只有山风刮过岗坡沙石的呜咽。王有才那张混杂着狠厉与隐秘兴奋的脸,在昏沉夜色下如同恶鬼。他手中的喷壶,那粘稠浑浊的药液发出轻微的晃动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毒蛇吐信。
苏晚晴蜷缩在田埂避风的阴影里,意识早己滑落黑暗深处。连日的饥饿、紧绷的神经、沉重的压力,被崔金花那两块冰冷救命的硬饼勉强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在王有才狰狞逼近的阴影和刺鼻毒药气息的双重挤压下彻底崩断。她几乎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眼前的黑暗便如同实质的潮水将她吞没,连指尖动一动的力气都被抽干。
王有才根本不在乎那个靠在田埂,似乎睡死的单薄身影。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狂热地集中在那几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蔫巴苗”上。尤其是那几片边缘刚透出点生机的嫩叶,在月色下隐隐泛着令他不安的微光。
“死吧!瘟神苗!”他低吼着,带着一种破坏与权力结合的,猛地压下喷头把手。
嗤——!
一股浓稠的,带着刺鼻腥甜混合金属锈蚀气息的淡红色毒雾,如同被激怒的毒蜈蚣,瞬间从喷嘴里激射而出。细密而沉重,狠狠地,精准地喷洒在那几株状态最突出的“凝珠”和周围一小片刚萌绿的苋菜幼苗上。
剧毒的药液迅速浸润叶面。
奇变骤生!
那些覆盖在“凝珠”叶片上的,原本剔透晶莹如细密水钻的晶珠层,在接触到那淡红色毒液的瞬间,如同被烧融的蜡脂,迅速凹陷,溶解,变得浑浊不堪。原本完美包裹叶面,高效锁水的微型晶体结构,被这种混合药液狂暴地破坏!那层天然的“晶壁”防线,开始大面积崩塌陷落!
但就在晶壁崩解的危急关头!
这些濒死的生命却爆发出令人震撼的生命本能!
晶壁溶解的浑浊浆液并未滑落,反而在叶片表面形成了一层粘稠的覆盖层。整片凝珠叶面如同被涂上了一层暗红色的,粗糙的胶质涂层!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片叶子上被强行“覆盖”的剧毒层边缘,竟然极其迅速地渗出一股更加粘稠的,青绿色的,带着强烈草腥气的组织液!这组织液如同最原始的生命浆糊,拼命地试图与侵入的毒素融合,包裹,中和。
以伤止血!以身噬毒!
它们在用自身最本源的生命组织,去隔绝,去尝试消化这致命的侵袭。青绿的组织液迅速与暗红毒药相互渗透,凝滞,在叶面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色彩斑驳的胶状固块。远远看去,仿佛整片叶子被腐蚀灼烧过,布满了丑陋的伤疤和凝固的血痂。
喷洒了七八秒,王有才才心满意足地收手。那几株目标苗连同周围几棵健壮的泉水苗,都被这黏腻恶臭的红绿混合物覆盖着,叶片软塌塌地垂下,生机仿佛瞬间被扼杀。他咧开嘴,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又恶毒地朝苏晚晴昏睡的方向啐了一口:“晦气!”然后便扛着那还在滴淌毒液的喷壶,鬼魅般隐入村子的方向。
寒夜刺骨,田埂冰冷如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浓烈刺鼻的混合药气刺激,也许是生物钟到了某个点,苏晚晴被冻得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奇异腥甜混杂着金属锈蚀的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她瞳孔骤缩!前一晚王有才那狞笑的脸,喷洒的动作,剧毒的气味瞬间涌入脑海!
她连滚带爬地扑向自己的试验田!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几株她视若希望核心的“凝珠”,以及旁边几棵无辜的泉水苗,如同惨遭蹂躏!叶片被一层污浊不堪,红绿相杂的胶状物质彻底包裹,扭曲。如同生了一层恶瘤,那丑陋的死寂扑面而来。
“啊……!”
一声极度压抑,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悲鸣。绝望如同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愤怒和屈辱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冰冷的血液!
她疯了一样扑过去,手指颤抖地去触碰那凝固的毒痂!那刺鼻的味道熏得她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指尖传来的冰凉粘腻触感让她浑身发冷!
不!
不应该是这样!
她猛地缩回手,目光如同困兽般在黑暗中疯狂逡巡!落在田埂边的锄头柄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进脑海!
没有水!没有工具!只有最原始的武器!
她用尽全身力气抓起那把冰冷的锄头,跌跌撞撞冲向那几棵被毒药覆盖的苗!
刮!
锄刃贴着泥土划过!带着一种宣泄仇恨般的决绝!锄刃上卷下大片混着毒块,被污染的泥土和几片被毒胶彻底粘合,无法剥离的枯死残叶!
一下!又一下!
她像疯子一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独自挥舞着锄头。汗水泪水混杂着愤怒,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滑落!锄头卷起的泥土沾染了叶子上滴落,尚未完全凝固的毒液,在月下闪烁着诡异的微光,飞溅到她单薄破旧的裤腿上。冰冷的布料瞬间被浸湿腐蚀,留下暗红色斑驳的污痕,像无声控诉的血。
天色终于透出一丝鱼肚白。
晨曦的光芒吝啬地扫过岗坡。
苏晚晴瘫坐在冰冷的田埂上,旁边堆着一小撮散发着恶臭的泥土和残叶残苗。她的裤腿膝盖以下,早己被红绿相间的毒液和泥污浸透,洇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色斑块,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握着锄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白,指尖沾满了污秽,还在微微颤抖。
她抬起那张被汗水和绝望覆盖,沾着泥点草屑的脸。
眼前,是被她强行物理“清创”过的苗株,大部分外围污染的泥土被刮开,根系被小心暴露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植株本身依旧被毒胶覆盖着,惨不忍睹,生死未卜。
更远处,是她那片刚刚显露出一线生机,此刻却被这无妄之灾蒙上死寂阴影的“凝珠”试验田。
远处的村庄,开始有鸡鸣隐隐响起。
但在苏晚晴耳中,那声音如同丧钟。
就在她疲惫欲死,心如寒冰之际,视线却被晨曦中田埂另一侧某样东西牢牢吸引。
一小片散落的,亮晶晶的,尚未完全被泥土污染的碎片,在晨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
那是……昨夜晶壁被毒液侵蚀后,崩解遗留下的晶核碎片!
它们在曙光中,闪烁着绝望中最后一抹不屈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