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沉默着,看向窗外的雨幕。雨滴在防弹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夜晚。那时的雨比现在更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在脸上,而他就站在"家族"大院的铁门前,身后是生活了九年的家,面前是自称父母同事的"渡鸦"特勤人员。
记忆中的花儿姐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工装,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往下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像极了被遗弃在垃圾堆旁的机械犬,明明芯片里写满了不解与悲伤,却连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
"我父母都是'渡鸦'的人。"十二岁的白鸦攥着那枚锈迹斑斑的渡鸦徽章,金属边缘割得掌心渗血,"我生来就该在那里!"他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有多尖锐,像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所有人的耳膜。
青年吐出的烟圈在车厢里扭曲变形,幻化成模糊的渡鸦形状。"那时候冷血小子揍你时说的话,还记得吗?"他突然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着方向盘上的弹痕——那是某次行动留下的纪念。
白鸦的机械义眼突然闪过一串错误代码。他当然记得。那个总躲在仓库角落看书的瘦弱男孩,那天像头暴怒的幼兽般将他扑倒在泥水里。男孩的拳头砸下来时带着不符合体型的怪力,每一下都精准避开要害,却痛得让人灵魂震颤,瘦小的身体里面隐含着无穷的力量。
那个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一岁,却暴怒得像是赛博疯子得家伙,在雨水中,扑到自己,骑在自己身上,一边打着自己,一边问是不是真的要走的家伙,那平时冷淡,湛蓝如海的眼瞳,在那一刻揭起来了一层一层的波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分不清,分不清那时候的,是雨声,还是泪水。
「你会死的!他们根本不是...」混着雨水的怒吼戛然而止,男孩被三叔拎起来时,白鸦才看清他湛蓝的眼底翻涌着什么——那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刻的绝望。雨幕中,男孩最后的口型分明是"别走"。
"滴答。"
义眼冷却液泄漏的声音将白鸦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机械手指己经抠进了真皮座椅,人造神经束正在不受控地痉挛。青年瞥了眼后视镜,突然打开车载音响,一首老旧的旋律在车厢里流淌开来,白鸦知道,那是他还在“家”的时候曾经最喜欢的《Homeward Journey》,他们在完成任务之后,会哼着歌,一起回家。
白鸦摇了摇头,“我对不起花儿姐,我对不起大家,我没脸见你们,我,我就是个混蛋。”
青年看着他,吐了一口烟,“对对对,你还是个傻逼,但,那个时候,大家谁不是傻逼呢?都是小孩子。”
"其实..."青年捏着烟的手顿了顿,"那年你走后,冷血小子在训练场发了三天疯。拆了七台格斗机器人,最后是花儿姐用镇定剂才..."
白鸦的呼吸停滞了半拍。他记忆中的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的男孩,总把"过度暴力是系统故障的前兆"挂在嘴边的孩子,平时看书多过训练的孩子,怎么会...
"后来他主动申请加入猎犬训练营。"青年语气突然冷下来,"走之前留了句话——'既然拦不住,就去拽他回来'。"
跑车不知何时己降速到30码,与右侧的改装皮卡保持平行。白鸦的义眼突然捕捉到异常热源——皮卡后厢坐着两个人形轮廓,其中一个的体温曲线他熟悉到骨子里。
"你算计我?!"白鸦猛地转头,却见青年己经按下车窗控制键。车顶的防弹玻璃正如水银般褪去,冰凉的雨丝立刻灌了进来。
"欢迎回家,小白。"
带着笑意的女声穿透雨幕。白鸦僵硬的脖颈一寸寸转动,看见皮卡里伸来的那只手——虎口有修理钳留下的茧,小指缺了半截,此刻正稳稳悬在他面前。
时间仿佛突然倒流。他变回那个被捡回来的流浪儿,浑身是伤地蜷缩在垃圾箱里,首到这只手拨开腐臭的废料,带着机油的温度落在他额头。
"三叔..."白鸦的声带像是生了锈,眼睛不自觉地红了,想要低下头。那只手的主人从阴影里探出身来,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沟壑比记忆中更深,但眼中的笑意丝毫未变,没有责备,只有对离家的孩子的担忧和挂念。当粗糙的掌心按上他发顶的瞬间,白鸦突然发现自己在发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那温暖中不知所措。
皮卡后厢的阴影里,花儿姐安静地坐着。她没穿标志性的工装裤,取而代之的是白鸦从未见过的素色连衣裙,左胸口袋上别着枚小小的银质鸢尾花——那是他去年托人悄悄送回来的生日礼物。
"小混蛋。"花儿姐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却带着同样的温柔,"知道回来就好。"
跑车与皮卡同时停在锈京最老旧的街区前。白鸦看见巷子口的霓虹灯牌依然亮着"鸢尾花修理铺"的字样,门廊下挂着的那串风铃,还是用他八岁时捡的齿轮组做的,他畅想过很多次自己回来的姿态,但没想到,最终还是像第一次被捡回来一样,弱小无助,但是,在家人面前,像个小孩一样又有什么呢?
青年突然倾身过来解开白鸦的安全带:"当年冷风那臭小子揍你时我就该帮忙的。"他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现在补上不算晚吧?"
没等白鸦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拎着后领提了起来,三叔的手臂肌肉虬结如老树根,轻松把他从跑车转移到皮卡后座。熟悉的机油味扑面而来,混合着花儿姐身上淡淡的焊锡膏气息——这是白鸦记忆里"家"的味道。
"瘦了。"花儿姐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雨水,指尖在碰到机械义肢时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但眼睛没变。"
白鸦这才发现自己的义眼正在不受控地切换焦距,视觉界面上不断弹出情绪识别警告。他张了张嘴,十年积攒的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带着电子杂音的沙哑嗓音响起。
"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