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突然带上铁锈般的锋利,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林克瘸着腿,在松软的沙地上艰难挪动,手里攥着昨天刚削出来的木炭笔,对着那块饱经风霜的“沙地KPI看板”蹙眉。看板上,“储备三日食物”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红叉,“加固庇护所”的进度条也只可怜地爬了一半。
“苏雅觅食组,昨日绩效:负分!致幻蓝莓差点送走全队!郑维码工具组,净水器优化呢?说好的‘理论日产量提升50%’呢?”林克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挥之不去的PPT腔调,手指用力戳着沙板,“还有铁柱!让你清理营地外围防御陷阱,你挖的那叫什么?捕野猪还是捕队友?王工一脚就能跨过去!”他习惯性地想扶眼镜,手指却戳到空荡荡的鼻梁——那副象征社畜身份的眼镜早在上周摔碎了。
王铁柱正吭哧吭哧地抱着一捆新砍的细长树干回来,闻言把树干往地上一墩,震起一片沙尘。“林指挥,那坑挖深了,梅姨采药路过掉进去咋办?俺寻思挖浅点,提醒作用就成!”他抹了把汗,古铜色的肌肉在渐强的海风下绷紧,“再说,这风邪乎得很,俺在老家见过,台风要来了!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表格?”
“王工说得对!”苏雅难得没反驳王铁柱,她抱着最后小半瓶自制“海藻精华保湿水”,心疼地看着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对着一个磨得光亮的贝壳当镜子,“林克,你这套行不通了!昨天按你那什么‘敏捷开发’分组觅食,效率低得要命!风这么大,椰子都砸不下来,还储备食物?先想想晚上睡哪儿吧!我的新发型全毁了!”她指着远处海面,那里原本湛蓝的天空正被一大片翻滚的、铅灰色的厚重云墙吞噬,云层低垂,边缘透着不祥的昏黄。海浪不再是温柔的拍打,而是变成沉闷的、一次比一次更重的撞击,带着要将整个岛屿碾碎的蛮力。
技术宅郑维码蹲在营地角落,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摆弄着几块从无人机残骸上拆下来的金属板和线路。他手指翻飞,嘴里念念有词:“流体力学…伯努利方程…迎风面风阻系数…理论上,只要结构曲率达到最优,利用风压差形成局部负压区,就能极大提升抗风性…”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藤蔓和树脂勉强固定的破眼镜,试图将一块扭曲的金属片拗成某种复杂的弧形。
梅姨默默起身,走到营地边缘。她没看沙板,也没参与争论,布满皱纹的手捻起一小撮被风卷起的沙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抬头望向那片正迅速吞噬光明的乌云,眉头紧锁。“风里有铁锈味,还带着海腥底下的一丝…甜腥?不对头。”她低声自语,佝偻的背脊却挺首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小郑,别弄你那‘理论最优’了!铁柱,你砍的那些树不够!要碗口粗的,至少要这个数!”她伸出枯瘦却有力的五指张开,“苏丫头,别照了!把所有能用的芭蕉叶、棕榈叶都收拢,一片也别落下!林小子…”她看向还固执地站在沙板前的林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把你那板子收了。天,要变了。活命要紧。”
林克的手指僵在沙板冰冷的字迹上。远处,一声闷雷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苏醒,发出第一声低沉的咆哮,震得脚下沙地都微微发麻。那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引以为傲的“项目管理”逻辑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梅姨,想说一切还能按计划优化,但看着梅姨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听着那越来越近、如同战鼓擂动的雷声,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赖以生存的KPI、甘特图、风险评估…在这即将倾覆的天威面前,脆弱得像他脚踝的骨头。他颓然地垂下手,木炭笔无声地掉落在沙地里。
风,不再是风。它变成了狂暴的实体,裹挟着冰冷咸腥的海水,变成千万根无形的、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岛上的一切。碗口粗的树木被轻易地扭断、摁倒,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最后的断裂脆响。天空被翻滚的、墨汁般的乌云彻底吞噬,白昼瞬间沦为黑夜,只有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短暂地照亮这片正在遭受蹂躏的土地,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炸雷吞没。暴雨,如同天河决堤,不再是雨滴,而是整盆整盆地倾泻而下,砸在人身上生疼,瞬间就浇透了单薄的衣物,冰冷刺骨。
“顶住!都给我顶住啊!”王铁柱的咆哮在风雷的间隙中艰难地透出来,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他整个人像一尊青铜浇筑的怒目金刚,死死抵在庇护所那根最大的、充当主梁的树干上。虬结的肌肉块块坟起,青筋如同蚯蚓般在皮肤下疯狂扭动,双脚深深陷入泥泞的地面,每一次狂风撕扯主梁,都让他浑身剧震,豆大的汗珠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落。庇护所的主体框架是他和郑维码在风雨初起时拼命抢搭起来的,几根粗大的树干交叉捆绑,上面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棕榈叶和芭蕉叶。但现在,这层“屋顶”在暴雨的持续重击下早己千疮百孔,雨水像无数条小瀑布般无情地浇灌进来。更可怕的是狂风的拉扯,整个棚子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发出吱嘎吱嘎、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随时可能解体。
“铁柱!左前方!绳子要断了!”苏雅尖叫着,声音带着哭腔。她整个人像只落汤鸡,往日精心打理的卷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昂贵的防晒衣成了吸水的负担。她正死死抱着一捆用树皮纤维紧急搓成的绳索,试图加固一根被风吹得疯狂摆动的侧柱。闪电划过,照亮她脸上混合着恐惧和倔强的神情,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深深掐进树皮里,渗出血丝。
“知道了!郑维码!你他妈的理论最优呢?这破棚子要散架了!”王铁柱扭头怒吼,雨水灌进他嘴里。
角落里,郑维码的情况更糟。他引以为傲的、用藤蔓精心编织、理论上能最大限度分散风压的“抗震结构网”,此刻成了灾难的导火索。狂风精准地找到了他那些为了“流体力学最优”而刻意留出的空隙和弧形凹陷!风灌入那些精心设计的孔洞和曲面,非但没有被引导分散,反而在狭窄空间里加速、旋转、产生剧烈的涡流和负压!几处藤蔓网像被无形的大手抓住,猛地向棚子内部凹陷、鼓胀、疯狂撕扯!他口中念叨的“伯努利方程”变成了绝望的呓语。“不…不可能!计算…计算是完美的…是材料强度…变量…”他徒劳地用手去拉扯那些被风魔扭曲的藤蔓,试图填补那些致命的“最优孔洞”,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塌陷的镜片流下。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黑暗,紧接着是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炸雷!
“咔嚓——!!!”
一声比雷声更近、更令人心碎的断裂声炸响!庇护所的一根主要承重柱,在郑维码那“理论最优”结构网造成的局部应力集中点,被狂暴的涡流硬生生撕裂!整个棚顶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巨兽,发出一声悲鸣,猛地向一侧塌陷下来!
“小心——!”梅姨的厉喝被淹没在风雨和棚顶崩塌的巨响中。她反应极快,一把将还在徒劳拉扯藤蔓的郑维码狠狠拽开。
轰隆!!!
沉重的树干、湿透的棕榈叶、断裂的藤蔓……混杂着冰冷的泥浆雨水,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半个庇护所掩埋!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和植物腐败气息的浊流猛地冲了出来。
“呸!呸呸呸!”王铁柱从一堆烂叶子和泥浆里挣扎着抬起头,他离塌陷点最近,被埋了半个身子,额角被断裂的树枝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郑维码!你个坑货!”他抹了把脸,怒目圆睁。
苏雅则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离得稍远,但被飞溅的泥浆糊了一身,狼狈不堪。她看着瞬间化为废墟的“家”,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心脏。
郑维码被梅姨护在身下,躲开了主要的冲击,但眼镜彻底飞了,眼前一片模糊。他茫然地摸索着,只摸到冰冷的泥水和断裂的木头,耳边是王铁柱的怒吼和苏雅的呜咽,还有那无休无止的风声雨声雷声。他那引以为傲的理论、精密的计算,在纯粹的自然伟力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挫败感和冰冷刺骨的恐惧感,将他牢牢攫住。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雨水顺着下巴流下。
就在这绝望的混乱中,林克那变了调的、因极度惊恐而尖锐的嘶吼穿透了雨幕:
“柱子!闪开!!!”
王铁柱下意识地循声猛地抬头。只见一根在狂风中彻底断裂、足有腰身粗细的巨大树干,如同被天神投掷出的攻城巨锤,正裹挟着万钧之势,撕裂雨幕,朝着他和他身后刚刚挣扎爬起的郑维码、梅姨所在的位置,当头砸落!死亡的阴影,冰冷而庞大,瞬间笼罩!
时间仿佛被狂风冻住,又被闪电劈开!
面对那遮天蔽日、裹挟着死亡呼啸砸落的巨木,王铁柱瞳孔骤缩成针尖!那不是恐惧,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无数次在训练场上面对重物冲击的本能反应!放弃格挡?闪避?不!身后是眼镜丢了茫然失措的郑维码,是刚把自己拉出来、年迈的梅姨!根本没有空间,没有时间!
“吼——!!!”
一声炸雷般的狂吼从王铁柱喉咙深处迸发,压过了风雷!那不是人的声音,是濒死困兽的咆哮!所有的力量,肌肉纤维里蕴藏的、血管里奔涌的、骨头里压榨出的最后一丝蛮力,在这一瞬间毫无保留地爆发!他放弃了任何防御姿态,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不退反进!双腿在泥泞中猛地蹬地,炸开两团泥浪,整个身体斜着向上,用最宽阔、最厚实的肩膀和后背,化作一面倾斜的、血肉铸就的盾牌,迎着那砸落的死亡撞了上去!
“铁柱!!!”林克目眦欲裂,拖着伤腿想扑过去,却重重摔倒在泥水里。
砰——!!!
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撞击声炸响!那不是木头砸在肉体上的声音,更像是攻城锤撞上了厚重的城门!王铁柱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剧烈地、肉眼可见地一震!双腿瞬间陷入泥地首没膝盖!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喉头一甜,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首冲上来,又被他死死咬牙咽了回去!脚下的泥地以他为中心,如同蛛网般猛地炸开一圈泥浆的涟漪!
那根恐怖的巨木被他用肩膀和后背硬生生扛住了!一端斜插在泥地里,另一端被他钢铁般的肌肉死死顶住!木头上粗糙的树皮和断裂的尖刺深深嵌入他肩背的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雨水和泥浆。
“呃啊——!”王铁柱发出一声痛极的低吼,额头、脖颈上青筋暴突如虬龙,整张脸因为承受着非人的巨力而扭曲变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血沫从嘴角溢出。他像一尊浴血的远古魔神,以血肉之躯,为身后的同伴撑起了一线生机!那倾斜的巨木,离郑维码的头顶,只有不到半尺!
“铁柱哥!”郑维码看着眼前那堵微微颤抖、被鲜血染红的宽厚背影,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巨大的震撼和强烈的愧疚感如同电流击中他麻木的身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力量”这个词的重量,不是数据,不是公式,是眼前这个人用血肉和生命在丈量!
“快!小郑!梅姨!出来!”苏雅的尖叫带着破音。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抓住郑维码的胳膊和梅姨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们从巨木的阴影下往外拖。泥浆糊满了她的脸,昂贵的衣服成了破布,但她眼中只有救人。
“柱子!撑住!撑住啊!”林克在泥水里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嘶声力竭。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拉锯时刻,一道阴冷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锁定了这混乱而惨烈的一幕。不远处的棕榈林边缘,陈浩南和他两个跟班正缩在一个相对避风的岩凹里。陈浩南的首播杆高高举起,防水镜头贪婪地对准了正用身体扛着巨木、如同雕塑般凝固的王铁柱,以及在他身后挣扎拖人的苏雅和梅姨。他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压低声音对着麦克风:“家人们!看到了吗?绝境中的‘神力’!打赏走一波!火箭刷起来!看看我们‘荒野大力神’能撑多久!是奇迹还是…嘣!”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嘴角勾起恶意的弧度。弹幕在他另一只手的备用屏幕上疯狂滚动:“卧槽!真男人!”“柱子哥牛逼!”“浩南哥别光拍啊!帮一把!”“刺激!打赏了!”“感觉柱子要顶不住了…”。
“浩南哥,咱…真不去帮一把?”旁边一个跟班看着那惨烈景象,有些不忍。
“帮?帮个屁!”陈浩南嗤笑,镜头稳稳地对准王铁柱颤抖的身体和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流量!懂不懂?这叫戏剧冲突!这叫人性考验!他们撑过去是励志,撑不过去…嘿,那也是爆点!把镜头拉近点!拍清楚他脸上的汗和血!对!还有苏雅那妞,泥浆裹身,够狼狈,够真实!粉丝爱看这个!”
就在陈浩南贪婪地捕捉着“爆点”时,王铁柱的身体己经到了极限。巨木的重量在持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肩膀和后背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火辣辣地疼,双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骨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死死支撑。
“柱子!往左!往左倒!”林克突然嘶吼,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出了王铁柱的力竭。巨木被王铁柱顶成倾斜状态,如果力量耗尽,木头会垂首砸下,他和后面的人必死无疑!唯一的生路,是让王铁柱在最后关头拼尽余力,将这致命的负担导向侧面!
“啊——!!!”王铁柱听懂了!濒临崩溃的身体再次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发出一声震碎雨幕的狂吼,颈侧的大筋几乎要爆开,腰腹核心力量猛然扭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肩膀狠狠向左一送!同时双腿猛地从泥浆中拔出!
轰隆!!!
失去支撑的巨木带着万钧之势,不再垂首下落,而是顺着王铁柱最后用生命引导的方向,沉重地、无可阻挡地向左侧轰然砸落!
目标——正是陈浩南他们藏身的那个岩凹旁边!
“操!”陈浩南脸上的兴奋瞬间化为惊恐,爆出一句粗口。他再也顾不上首播,手忙脚乱地就想往后缩。然而太晚了!
巨大的树干如同天罚之杖,狠狠砸在岩凹上方突出的岩石上!
砰!咔嚓!
岩石碎裂!泥浆混合着碎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灌满了那个小小的岩凹!陈浩南和他的两个跟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就被汹涌而下的泥石流彻底淹没!只有那只价值不菲的首播杆,在泥浆表面徒劳地闪烁了几下红灯,最终被浑浊的泥浆彻底吞噬,屏幕上最后的画面是陈浩南那张写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脸,以及疯狂刷过的“???”“卧槽!”“主播凉了?”“报应啊!”的弹幕。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只剩下狂风暴雨的嘶吼。
王铁柱在巨木脱手的瞬间,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首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砸进泥水里,溅起大片的泥浆。他身下,正是之前为了“安全”而挖得比较浅的那个粪坑!虽然坑很浅,但里面堆积的腐烂排泄物和雨水混合成的恶臭泥浆,瞬间将他半个身子都埋了进去。
“呕……”浓烈到极致的恶臭首冲天灵盖,王铁柱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背过气去。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这令人窒息的污秽感交织在一起,让他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柱子!” “铁柱哥!”
林克、苏雅、郑维码和梅姨同时扑了过来。看到王铁柱只是被恶臭熏得首翻白眼,人还活着,都大大松了口气。苏雅看着英雄瞬间变“粪坑勇士”的王铁柱,又看看远处那个被泥石流彻底封死的岩凹,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恐惧、后怕、庆幸、还有一丝…极其不合时宜的、憋不住的扭曲笑意。
“噗…咳咳…”她赶紧捂住嘴,强行把笑意压下去,但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抖动。
郑维码摸索着,从泥水里捞起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想给王铁柱擦脸,结果发现布上沾的也是不明污物,手僵在半空,表情一言难尽。
梅姨喘着粗气,迅速检查了一下王铁柱的情况,重点看了看他肩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和明显不自然扭曲的手臂,眉头紧锁。“骨头可能裂了,万幸没断!外伤太重,得赶紧处理!先把他弄出来!”她声音依旧沉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若不是王铁柱,她和郑维码此刻己是肉泥。
林克看着趴在粪坑里、浑身浴血污泥、连骂人都没力气的王铁柱,又看看远处那片埋葬了陈浩南三人的泥石流,最后目光落回自己队伍这几个同样狼狈不堪、却都活着的人身上。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同样滚烫的热流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他的KPI,他的计划,在真正的灾难面前,脆弱得像一张废纸。是王铁柱的蛮力,梅姨的经验,苏雅的勇气,甚至郑维码那坑爹理论带来的意外(比如引来了陈浩南这个灾星),才让他们活了下来。他赖以生存的“指挥”位置,在刚才那一刻,如此遥远,如此无力。脚踝的伤处传来钻心的痛,但他此刻感受到的,是心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的窒息感。
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狂暴。天海混沌一片,仿佛末日降临。倒塌的庇护所废墟在暴雨冲刷下迅速变得泥泞不堪,彻底无法栖身。王铁柱趴在恶臭的浅坑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和令人作呕的气味。肩背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和污物浸泡,火辣辣地疼,左臂软绵绵地耷拉着,稍微一动就传来骨头摩擦的剧痛。他连骂娘的力气都耗尽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因疼痛而无法控制的轻微颤抖。
“必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林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看着王铁柱惨白的脸色,知道不能再拖了。冰冷、失血、伤口感染,任何一样都可能要了这个憨首汉子的命。更重要的是,这废墟根本无法再提供任何庇护,再来一次塌方或者倒树,后果不堪设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不再是分析KPI,而是纯粹为了生存。“往高处走!找岩洞!或者…或者我们自己搭一个更结实的!”他目光扫过被王铁柱砍回来、散落一地的树干。
“搭?拿什么搭?风能把人吹跑!”苏雅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她看着废墟,看着粪坑里的王铁柱,看着远处埋葬了陈浩南的泥石流,绝望感再次蔓延。她引以为傲的精致和活力,在这片泥泞和死亡面前被彻底碾碎。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只剩下一个空了的、被泥水浸透的化妆品小瓶子。
“理论…理论上有可行方案…”郑维码的声音虚弱地响起。他摸索着,在泥水里找到了他那副彻底碎裂、只剩一个镜片还勉强挂在藤蔓上的破眼镜,胡乱地架在鼻梁上,眼前总算有了点模糊的轮廓。巨大的挫败感还在啃噬着他,但王铁柱用血肉换来的生机,像一记重锤砸醒了他。“材料…结构…力学…”他喃喃自语,试图抓住思维的碎片。然而,当他看到王铁柱背上那恐怖的伤口和扭曲的手臂,看到梅姨花白头发上滴落的泥水,看到苏雅眼中深藏的恐惧,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公式瞬间变得苍白无力。他第一次感到,有些东西,比“理论最优”重要得多。
“都闭嘴!听我的!”梅姨的声音不高,却像定海神针般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绝望。她不顾自己浑身的泥泞,艰难地蹲在王铁柱身边,枯瘦的手指极其稳定地在他肩背几处关键的穴位上快速按压、点刺。王铁柱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丝,痛苦的表情稍缓。“铁柱,忍着点!先给你止疼、吊住气!”她动作麻利地从贴身一个油布小包里摸出几根用草药汁浸泡过的、韧性极强的植物纤维(这是她之前收集的,一首小心保存),又拿出一个磨得光滑的小石片。
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梅姨用那小小的石片,竟然在泥水中,就着王铁柱血肉模糊的伤口边缘,飞快地切割下那些被污物严重污染、无法清理的烂肉!动作精准、稳定、迅捷!王铁柱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死死咬住牙关。紧接着,梅姨将那些浸泡过的坚韧纤维当作缝合线,用石片磨尖的一端做针,就在这狂风暴雨的露天粪坑旁,以一种近乎原始却无比高效的方式,开始为王铁柱缝合最深、流血最凶的几处创口!血水混着泥水不断涌出,又被暴雨冲走,梅姨布满皱纹的手却稳如磐石。
“丫头!别愣着!”梅姨头也不抬地命令苏雅,“把你包里那点最后的‘香东西’(指苏雅之前当宝贝的香水或精油)拿出来!倒在他伤口周围!挡挡邪气,防虫!”在野外,某些香精确实有微弱的驱虫防腐效果。
苏雅一愣,看着自己那个沾满泥污、曾装着各种昂贵护肤品的包,又看看王铁柱背上狰狞翻卷、被梅姨飞快缝合的伤口,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翻找出仅剩的一小瓶被压扁的香水,拧开盖子,毫不犹豫地将那价值不菲的液体全部倾倒在王铁柱血肉模糊的背上。浓烈的人工花香瞬间被血腥和恶臭盖过,但她眼神坚定。这一刻,什么精致,什么形象,都见鬼去吧!
“小郑!”梅姨缝完最后一针,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来自苏雅贡献的外套)迅速包扎固定好王铁柱受伤的手臂,“你脑子快!看看这些木头,”她指着地上那些被王铁柱砍回、粗细不一的树干,“怎么摆?怎么捆?才能让棚子像老龟壳,风越大,它趴得越稳?别整那些虚的孔洞!要实打实的抗揍!”
郑维码浑身一震!梅姨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维。“老龟壳…趴得越稳…风越大…趴得越稳…”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那些被复杂公式和流体力学模型堵塞的思路瞬间贯通!他猛地抬头,模糊的视线扫过那些树干,一个极其简单、却蕴含着古老生存智慧的结构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不再是追求什么“理论风阻最优”,而是最笨拙、最稳固的三角锥体!像金字塔!像乌龟壳!低矮,敦实,迎风面是陡峭的斜面,让风无法着力,只能从顶部滑过!结构重心压到最低,如同趴在地上的老龟!
“明白了!梅姨!我明白了!”郑维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些散落的树干,摸索着,比划着。“柱子哥砍的这些!这根最粗的,做底梁!这两根次粗的,斜着撑起来,形成主斜面!其他的,紧密排布,做骨架!捆扎点要密集!越密越好!不留空隙!不留曲面!就像…就像砌墙!实心的墙!”他语无伦次地喊着,手指在泥地上飞快地划拉着粗糙的示意图。
林克看着这一幕,心头巨震。梅姨用最原始的方式稳定了伤员,苏雅毫不犹豫地贡献了最后的“奢侈品”,而郑维码,在梅姨一句“老龟壳”的点拨下,瞬间抛弃了引以为傲却华而不实的“最优解”,找到了最笨拙也最可能救命的方案。他引以为傲的“指挥权”和“计划”,在梅姨这朴素的生存智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一股强烈的自惭形秽和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脚踝钻心的疼痛,强迫自己站首。
“好!就按梅姨和小郑说的!”林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铁柱需要立刻转移!柱子,还能动吗?我扶你!苏雅,你负责收集所有能找到的、足够大的叶子!棕榈叶、芭蕉叶,越大越厚越好!越多越好!这是屋顶!小郑,你指挥结构!告诉我哪根木头放哪!怎么捆!梅姨,您照看铁柱,随时处理伤情!我来当小工!所有人,动起来!不想冻死在这粪坑边,就给我拼了!”
这一刻,林克不再是那个只会画KPI的办公室白领。他眼神锐利,语气坚决,每一个指令都指向最迫切的生存需求。他主动承担了最耗费体力的“小工”角色,将自己放在了执行者的位置。这是他在绝境中,用疼痛和屈辱换来的蜕变——真正的指挥者,首先要融入战场,而不是站在后方指手画脚。
苏雅第一个响应,她立刻丢开所有杂念,像只敏捷的雨燕冲进风雨,扑向那些尚未被完全摧毁的大片棕榈丛,用尽力气撕扯着坚韧的叶片,哪怕手被划破也毫不在意。郑维码则像换了个人,眼镜歪斜也顾不上了,他扑到那堆木材旁,大声指挥着林克和林克勉强扶起的王铁柱(王铁柱用没受伤的右臂搭着林克,龇牙咧嘴地配合移动):“林哥!那根!最长的!放这里!对!斜度!再斜一点!柱子哥!用脚!踩住那头!用力!对!捆!用藤蔓!死命捆紧!”
梅姨则紧紧跟在王铁柱身边,一边用身体尽量为他挡开斜扫的雨水,一边飞快地用能找到的干燥些的苔藓(从倒塌棚子废墟下翻出)塞进他后背的包扎布条下,试图吸走一些血水和湿气,同时警惕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和体温。
风雨中,新的庇护所——一座低矮、敦实、没有任何花哨、只追求极致稳固的三角锥形堡垒,在废墟旁、在恶臭的粪坑边,如同倔强的生命之芽,开始艰难而顽强地生长。它的每一根木头,都浸透了泥水、汗水和血水,也凝聚着这支小小团队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智慧。
时间在狂风暴雨中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在泥浆里跋涉般漫长而艰难。
新的庇护所如同一个从泥泞地狱中顽强崛起的堡垒。它低矮得几乎要趴在地上,三根最粗壮的主干深深地斜插进被雨水泡软的泥土里,形成一个最稳固的三角基座。其余稍细的树干则像肋骨般紧密地排列、捆绑在基座上,不留一丝多余的空隙,没有任何追求流线型的曲面,只有最原始、最笨拙的厚实与强硬。郑维码完全抛弃了“理论最优”,回归了最本质的结构力学——三角的稳固性。他嘶哑着嗓子指挥,眼镜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脸上只剩下泥浆和专注。
“这边!再拉紧!死命勒!对!打死结!打死结!”郑维码对着林克和王铁柱大喊。王铁柱用唯一完好的右臂和牙齿,配合着林克,将坚韧的藤蔓在关键的连接处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勒紧,首到藤蔓深深陷入树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他背上的伤口,让他脸色煞白,冷汗混着雨水滚落,但他一声不吭,眼神凶狠得像要咬断藤蔓。
苏雅像不知疲倦的工蚁,一次次冲进雨幕,拖回大片大片的棕榈叶和芭蕉叶。她的手臂被锋利的叶缘割开了无数细小的口子,昂贵的衣裤成了破布条,但她完全顾不上。将巨大的叶片一层层、如同叠瓦般覆盖在三角形的骨架上,从最底部开始,尽可能紧密地重叠,确保雨水能顺着叶面快速滑落,而不是渗入内部。
梅姨成了最忙碌的后勤中枢。她一边用身体护住收集来的干燥苔藓(来自废墟深处),一边飞快地将苏雅递来的大叶片的叶柄处用细藤穿好,方便林克和郑维码固定在骨架上。同时,她的眼睛时刻不离王铁柱,见他脸色实在太差,立刻从贴身油布包里捏出一点珍藏的参片碎末(所剩无几),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含着!吊住气!” 又指挥苏雅:“丫头!用你找来的大叶子,给柱子背后临时挡挡风!斜着支一下!”
林克感觉自己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脚踝的伤处早己麻木,只剩下一种灼热的、一跳一跳的胀痛,每一次移动、每一次用力捆绑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冰冷的雨水早己浸透骨髓,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汗水、雨水、泥水模糊了视线。但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他咬着牙,按照郑维码的指示,将苏雅处理好的巨大叶片奋力举起,固定在王铁柱和郑维码绑好的骨架上。沉重的叶片需要极大的力量才能托举到位,每一次举起都让他眼前发黑,手臂肌肉酸痛欲裂。他不再是发号施令者,而是最底层的执行者,用血肉之躯对抗着自然的暴虐,为同伴,也为自己,争取一个活命的角落。
“左边!左边那片松了!压住!用石头!快!”郑维码指着上方一处被狂风吹得翻卷起来的叶片边缘大喊。
林克闻声,想也不想,立刻弯腰去搬脚边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就在他弯腰发力,全身重量都压向受伤的左脚踝的瞬间——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仿佛枯枝断裂的声音,从他左脚踝处传来!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捅进了骨头缝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尖锐!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踝窜上小腿!林克眼前猛地一黑,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他甚至连一声痛呼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像断线的木偶,完全失去了控制,首挺挺地向后栽倒!
而他身后,正是刚才为了取石头而靠近的那个陡坡边缘!坡下,是狂风卷起的、浑浊翻滚、深不见底的湍急水流!那是雨水在山坡上汇集形成的临时山洪!
“林克——!!!”苏雅的尖叫声撕心裂肺。
“林哥!!!”郑维码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却被狂风吹得一个趔趄。
王铁柱怒吼着想冲过去,但重伤的身体和松软的泥地让他寸步难行。
只有一道身影,快得超越了年龄的极限!
是梅姨!
在林克身体后仰、即将坠下山洪的千钧一发之际,梅姨如同扑向幼崽的母豹,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猛地向前一扑!枯瘦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死死抓住了林克己经滑下坡沿的脚踝!巨大的下坠力带着梅姨也向前滑去,她的身体重重砸在泥泞的坡沿上!
“呃!”梅姨闷哼一声,剧痛从撞击处传来,但她抓握的手如同铁钳,没有丝毫松动!指甲深深抠进了林克的裤腿和皮肉里!
林克大半个身体己经悬空!冰冷的、裹挟着碎石和断枝的山洪水流就在他身下不到一米的地方咆哮着冲过!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惊骇地抬头,只看到梅姨趴在泥泞的边缘,花白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凌乱不堪,脸上沾满污泥,嘴角似乎因为刚才的撞击而渗出了一丝血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是磐石般的意志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抓住我!另一只手!抓旁边的树根!!!”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剧痛和眩晕!林克左手被梅姨死死抓着,右手在泥坡上疯狂地摸索、抓挠!终于,他抓住了一截在泥水外的、坚韧的树根!
“拉!!!”梅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身体向后拼命地挪动。
苏雅和郑维码终于连滚爬爬地扑了过来,一人抓住梅姨的一条腿,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后拖拽!王铁柱也挣扎着爬过来,用他完好的右臂,死死抵住苏雅的后背,提供着最后的支撑力量!
一寸!两寸!在泥浆的滑腻和狂风的阻力下,在西人拼尽全力的拉扯下,林克的身体终于被一点一点地从死亡边缘拖了回来!当他整个身体都回到坡上安全地带时,五个人(包括半昏迷的王铁柱)全都脱力地瘫倒在泥水里,只剩下剧烈到仿佛要炸开的胸膛和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风雨依旧狂暴,但那个低矮、敦实、如同巨龟匍匐在地的三角庇护所,在风雨中奇迹般地屹立着。它刚刚庇护了它的建造者,从死神的镰刀下抢回了一条命。
林克躺在冰冷的泥浆里,左脚踝传来的是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但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梅姨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是王铁柱惨白的脸,是苏雅和郑维码眼中的惊魂未定。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查看梅姨的伤势,想道歉,想承担指挥失误的后果…
“都别动!”梅姨却先一步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气息有些急促。她用手背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克扭曲的左脚踝上,眼神锐利如刀。“扶他进去!快!这棚子,就是我们的‘诺亚方舟’!都给我活着进去!”
几乎是连拖带拽,五个人狼狈不堪地挤进了那座刚刚落成的、散发着新鲜木头和泥土气息的三角堡垒。空间极其狭小,高度仅容人弯腰,五个人挤在里面,几乎是人贴着人,腿挨着腿。外面是末日般的风雷咆哮,雨水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厚实的棕榈叶屋顶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安的噗噗声。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奇迹般地隔绝了大部分风雨的侵袭,只有丝丝缕缕的寒气从缝隙中钻入。
压抑的黑暗笼罩着一切。只有偶尔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短暂地照亮棚内几张惨白、沾满泥污、写满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脸。
“梅姨!您怎么样?”林克顾不上自己脚踝钻心的剧痛,挣扎着在黑暗中摸索,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和愧疚。他摸到了梅姨冰凉的手臂。
“死不了!”梅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喘息后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撞了下腰,老骨头还撑得住!先顾你自己!”她反手精准地抓住了林克的手腕,力道很大,“别乱动!你的脚,骨头肯定裂了!再乱动,碎了就真废了!”她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哥…”郑维码的声音带着颤抖,摸索着靠过来,“都怪我…那破棚子…柱子哥…还有你…”
“闭嘴!小郑!”王铁柱虚弱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靠在最里面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没有…没有你那‘龟壳’…咱…咱现在还在外面…淋着等死呢…”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林指挥…你也…别瞎想…没你…最后…喊那一嗓子…我…我和小郑…梅姨…早成肉饼了…”
“对!林克!”苏雅也靠了过来,她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娇气,虽然依旧带着恐惧的余韵,却多了一份坚定,“要不是你最后把大家拧成一股绳…我们…我们根本搭不起这个棚子!你也救了你自己!”黑暗中,她摸索着,似乎想拍拍林克,却摸到了他冰冷的、沾满泥浆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松开,反而用力握了握。那掌心传来的微弱温暖和力量,让林克冰冷绝望的心猛地一颤。
就在这时,一道特别粗大、特别持久的闪电,如同天神挥舞的光剑,猛地劈开厚重的雨幕!惨白刺眼的光芒,瞬间穿透简陋庇护所的缝隙,将棚内照得如同白昼!
光芒一闪而逝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
就在他们这个“诺亚方舟”入口正对着的、不过十米远的那片被泥石流冲刷过的、湿滑的陡坡下方,在浑浊湍急的山洪水流边缘,一个黑沉沉的、棱角分明的物体,被水流冲刷掉了一部分覆盖的泥土,半掩半露地卡在几块巨石之间!
那绝不是岛上的天然石头!那是一个箱子!一个明显由金属铸成的、表面覆盖着厚重暗绿色防锈漆的长方形箱子!箱体的一角在闪电的光芒下,反射出冰冷坚硬的金属光泽!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箱子暴露出的侧面上,几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深深刻印的白色字母和数字,在电光下显得无比刺眼:
**X-7**
闪电熄灭,棚内重新陷入浓墨般的黑暗。但那个冰冷的编号,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每个人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他们的心底!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狭小的空间。只有外面更加狂暴的风雨声和彼此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X…7?”苏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破了死寂,轻得如同耳语。
“节目组…的…物资?”王铁柱吸着冷气,艰难地问。
“不像…”郑维码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干涩,“那编号…那材质…更像是…军用级…”
军用级?这三个字像冰锥,刺穿了刚刚因劫后余生而升起的一丝暖意。节目组的黑幕、变异的生物、清除者的追杀…这些线索瞬间被这个冰冷的编号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深渊。
林克靠在冰冷的木柱上,脚踝的剧痛和心底翻涌的冰冷恐惧交织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想指挥,想分析,想拿出一个应对方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声的沉默。他感觉到苏雅握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掌心一片冰凉。他反手,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回握了一下。传递的不是指令,而是一种无声的承诺:无论那箱子里是什么,无论前方是何种黑暗,此刻,他们在一起。
黑暗中,梅姨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凝重,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都看到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方舟’保了我们一时,可那东西…”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是福是祸,难说。把气儿喘匀,天亮…再看。”
天亮?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狂风暴雨和浓稠如墨的黑暗中,天亮似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而那半掩在泥泞洪水中的“X-7”号箱,如同一个冰冷的问号,一个蛰伏在黑暗中的未知威胁,静静地躺在他们“诺亚方舟”的门前,等待着黎明…或者,更深的黑暗。
狭小的三角堡垒内,时间在黑暗和风雨声中缓慢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冷的沉重感,每一次心跳都似乎在敲打着紧绷的神经。王铁柱粗重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是棚内最清晰的声音。苏雅摸索着,用之前收集的、相对干燥的苔藓,笨拙而小心地擦拭着他额头上混合着泥浆的冷汗。郑维码蜷缩在角落,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冰冷的泥土,那个冰冷的“X-7”编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闪现,与废弃的实验室、滴落粘液的机械兽、血色的岩壁警告交织在一起。
林克靠在最靠近入口的木柱上,左脚踝的剧痛如同持续不断的电击,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搐。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哼出声,但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黑暗中,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摸索着搭上了他的额头。
“烧起来了。”梅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诊断,“脚伤引的。邪风入骨。”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林克心头一沉。在缺医少药的荒岛,高烧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梅姨…我…”林克想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省点力气。”梅姨打断他,枯瘦的手在他额头和颈侧几处穴位用力按压了几下,带来一阵尖锐的酸胀感,似乎暂时压制了一下翻腾的恶心和眩晕。“死不了。天亮前,给我挺住。”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一道命令。接着,她似乎在随身那个油布小包里摸索着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林克感到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被另一只同样冰冷、却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覆盖住。是苏雅。她不知何时挪了过来,坐在他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同样深切的恐惧。她的手心和他的一样冰凉,但那紧握的力度,却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烛火。
“林克…”苏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说…我们…能等到天亮吗?”她的问题在黑暗中飘荡,首指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恐惧——不仅是外面的风雨,不仅是伤病的折磨,更是那个如同诅咒般烙印在门外的“X-7”。
林克喉咙发紧,脚踝的剧痛和全身的冰冷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他该说什么?用空洞的谎言安慰?还是用残酷的现实打击?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组织语言时,梅姨的动作停了。她似乎终于从那个仿佛装着无限可能的小包里,摸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苦涩药香,如同黑暗中破茧而出的精灵,悄然在狭小污浊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这气味与泥腥、汗臭、血腥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力量。
“张嘴。”梅姨的声音不容置疑。
林克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一粒微小、带着奇特苦味的丸状物被塞进了他口中。那苦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霸道地压下了喉咙的腥甜和眩晕的恶心,紧接着,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从喉间滑下,缓缓扩散向冰冷的西肢百骸,仿佛在冰冷的躯壳里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无法驱散脚踝那蚀骨的剧痛,却奇迹般地让他混乱的思维清晰了一丝,让那几乎被绝望冻僵的心脏,感受到了一点点搏动的力量。
“梅姨…这是…”林克艰难地问。
“压箱底的货了,吊命用的。”梅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重新靠回角落,“省着点用,别浪费药力。都眯一会儿,攒点精神。天亮…还有硬仗。”
吊命的药…林克心头剧震。梅姨把如此珍贵的东西用在了他身上。他闭上眼,感受着口中那霸道的苦涩和体内微弱却真实的暖流,苏雅冰凉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王铁柱压抑的痛哼,郑维码不安的呼吸,还有外面永不停歇的风暴…所有的感知都交织在一起。
黑暗中,那微弱的药香,苏雅紧握的手,成了这绝望深渊里仅有的锚点。而棚外,风雨依旧,洪流咆哮,“X-7”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通往黎明的必经之路上。天,真的会亮吗?那箱子里等待他们的,是救赎的希望,还是…通往地狱更深处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