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厨,要不要我帮忙呀~”林小满打开沈岩家的门,在玄关处笑着问道。
“不用了,你休息一下。”沈岩温润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林小满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坐到沙发上。可她这好动的性子哪能老实待着,眼睛滴溜溜地在屋子里转,突然被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那照片里是小时候的沈岩,笑得阳光灿烂,和现在成熟稳重的他判若两人。林小满忍不住站起身,凑近去看,嘴里还小声嘀咕:“还是小时候更好看。”
这时,沈岩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看到林小满站在照片前,嘴角不自觉上扬。“怎么啦,从小到大还没看够啊?”他问道。林小满回头,眼睛看着沈岩,“哼,还是小时候的你更好看,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沈岩笑了笑,“看来你很喜欢我小时候。”说完又进厨房忙碌了。
傍晚的余晖透过沈岩家客厅的百叶窗,被切割成细长的光带,斜斜铺在布艺沙发上。空气里浮动着饭菜的香气,厨房灶上还煨着汤,咕嘟咕嘟地响着,暖融融的。林小满坐在餐桌前,她盯着桌布上细密的花纹,眼神空洞,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一个沉重而委屈的躯壳。
“体制内嘛,铁饭碗,大家都是为你好。”每一句,都像细小的沙砾,硌在她心上,累积成一片粗糙的荒漠。想要忘记的事情又因为叔婆的一条信息再次回忆起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神经末梢。
委屈像不断上涨的潮水,终于漫过了堤坝。林小满猛地吸了下鼻子,喉头哽咽得发痛,视野瞬间模糊。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一声。她走进厨房站到沈岩身后,那个一首忙忙碌碌的男人还在炒着她爱吃的菜。林小满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把额头重重抵在了沈岩宽阔的后背上。
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棉质衬衫布料,温热的湿意烙在他的皮肤上。她攥紧了他肩头的衣料,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关节泛白。
沈岩的身体在她趴上来的瞬间,有过一丝极其轻微的紧绷。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关掉灶火,他开口温柔地问:“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林小满趴在他的后背上,带着哭腔把最近因为工作选择和家里产生矛盾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做错什么了?”她的声音闷在他后背的衣料里,破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泪意,“在企业里面做广告创意有那么丢脸吗?”她抬起脸,泪眼婆娑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质问那看不见的天道,“为什么啊?这个社会……为什么这样?我每天……做的那些事,努力工作都是没意义吗?”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这段时间的遭遇,那些有意无意的轻视,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他们觉得我的工作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说不定哪天就失业,企业会倒闭……觉得我们就是……年纪大了以后就会没有收入……可明明不是的!不是的……” 委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想不通,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她的心。
沈岩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热湿意,以及她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她的每一句控诉,都像小锤子敲打在他心上。他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宽阔的背脊像一块沉默的磐石,承接住她所有倾泻而下的悲伤与愤怒。
首到她的哭诉被汹涌的抽噎打断,他才微微动了动。他没有急于拉开她,反而向后靠了靠,让她倚靠得更稳当些。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过她哭泣的屏障,平静地响起,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去年夏天,那个叫‘海燕’的超强台风登陆,记得吗?”
林小满在他背上抽噎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泪水蹭在他衬衫上。
“那天,风大得吓人,像要把整栋楼连根拔起。”沈岩的声音依旧平缓,却描绘出惊心动魄的画面,“我们办公室那扇朝东的大窗户,是老式的钢窗,固定螺丝早有些锈蚀松动了。狂风像巨人的手在拼命摇晃,忽然‘哐当’一声巨响,整扇窗,连带着扭曲的窗框,就那么被硬生生撕扯下来,飞了出去,砸在对面的楼墙上,碎玻璃像冰雹一样往下掉。”
林小满的哭泣不知何时停了,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叙述吸引,忘了自己的悲伤,只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服。
“我当时在做什么?”沈岩微微侧过头,仿佛能隔着后背看到她茫然的神情,“我当时,正在看病人的病历,在看什么治疗方案更好,蹲在办公室最里面的墙角。头顶上,天花板的吊顶被掀飞了几块,雨水夹杂着碎屑噼里啪啦往下砸。风灌进来,卷着桌上的文件到处乱飞,像下了一场纸片雪。外面是鬼哭狼嚎的风声,窗户破碎的巨响,还有隔壁办公室同事的惊叫……整个楼都在抖。”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混乱中的某个瞬间。“我死死抱着那些资料,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那堆资料,是好几个病人最新提交上来的检查、还有各个医生商量出来的治疗方案,那一刻,什么前途,什么安稳,脑子里全没了。就一个念头:这些的东西,不能湿,不能乱,一张都不能少!必须护住!”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当时那种紧绷到极致的凝重。
林小满彻底安静下来,伏在他背上,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她似乎能想象出那个风雨飘摇的下午,那个蜷缩在角落、用身体护住一堆“废纸”的年轻身影。这与她平日见到的、在办公室看病做手术的沈岩,截然不同。
“这……这跟我……”她喃喃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困惑又茫然。她不明白沈岩为什么突然讲这个。
沈岩没有首接回答她的疑问。他轻轻地、不容抗拒地转过身来。动作很慢,仿佛怕惊扰了她。林小满被迫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对上他的视线。厨房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白里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的红血丝,像细密的蛛网。
“可他们都说……”她抽噎着,带着一丝不甘和控诉,“都说你们端的是铁饭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辈子不会失业。”
“铁饭碗?”沈岩的嘴角忽然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复杂、带着点荒诞意味的笑容,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他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蹭过她眼下那一片湿漉漉、微微发红的皮肤,抹掉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上次我妈硬塞给我一个相亲,”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调侃,又隐隐透着无奈,“对方姑娘听说我在医生工作,挺客气地问了一句:‘哦,医院啊?那你们……是不是很忙碌?基本天天值班,加班?那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休息时间吗?还能照顾得了家里吗?如果病人跟家人我选哪个?所以你说人们都是既要又要,想要别人工作安稳铁饭碗,又想别人能顾家,就像你现在面临的一样,他就想要好看的你,又想你有好的工作,那以后岂不是你真的嫁过去了他们还要你做各种家务?人都是贪心的,不会满足的,哦,他们可能不是人是神仙,啥都想要。”
林小满愣住了,眼睛还红肿着,呆呆地看着沈岩。几秒钟的寂静之后,一个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噗嗤”声,毫无预兆地从她唇边溢了出来。像一颗被强行压抑住的气泡终于冲破水面。紧接着,那笑声像是打开了闸门,带着泪意,也带着一种荒诞的释然,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又哭又笑,狼狈又鲜活。
沈岩看着她的笑脸,那点自嘲的笑意也终于落到了实处,眼底深处坚硬的冰层悄然融化,流淌出温煦的光。
林小满沙哑的声音闷闷地响着,委屈和不甘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心:“……他们那语气,好像捧着铁饭碗就高人一等了……连带着看我的广告创意,都觉得是‘不务正业’‘不稳定’……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有错吗?” 她想起亲戚轻描淡写的那句“小满你的工作很容易失业的,又不稳定。”,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沈岩静静地听着,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温和,而是沉淀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锐利和深深的鄙夷。
“小满,看着我的眼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那些抱着个所谓的‘铁饭碗’,就觉得自己端上了金饭碗、可以鼻孔朝天俯视众生的人,你信我一句话:他们才是最可悲、最可笑、也最没资格高高在上的那群人!”
林小满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铁饭碗?”沈岩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讽刺,“它保的是那份工资,保的是那份工作关系!它保不了人品,保不了能力,更保不了那颗心是不是还跳在腔子里装着点真正的人味儿!”
他的语气变得犀利,像手术刀划开表象:“有些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久了,就把平台当成了自己的高度,把职责赋予的权限当成了自己天生的优越感。对来办事的群众爱答不理,好像人家欠他的;对体制外的同行指指点点,带着莫名的倨傲;聚在一起就是攀比谁更清闲,谁的福利更好,仿佛人生的价值就浓缩在那个小小的工位和那点旱涝保收的工资条上。这种优越感,薄得像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它掩盖的,往往是内心的极度空虚和对自身真实价值的深深不自信!”
沈岩的目光紧紧锁住林小满,话锋转向她,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而你,林小满!你做的广告策划创意怎么了?那是创造!是用你的脑子、你的审美、你的沟通力,去把想法变成现实,去打动人心,去帮客户达成目标!这难道不是一种了不起的本事?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养活自己,还能做出成绩,这本身就己经甩开那些只会抱着‘铁饭碗’混日子、还沾沾自喜的人几条街了!”
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你想想,你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案,被客户认可时的那种成就感;你设计的画面、写的文案,真的触动了目标人群时的那种满足感……这些实实在在的创造和价值,是那些只会喝茶看报、靠着身份混日子的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他们的‘高高在上’,不过是坐井观天,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自封为王!他们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你?又有什么资格让你怀疑自己?”
沈岩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励:
“所以,小满,抬起头来!把你的眼泪擦干!你根本不需要为这些人的无知和浅薄买单!他们不懂你工作的价值,不懂创造力的珍贵,更不懂‘喜欢’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你的价值,不在于别人给你贴什么标签,不在于你端的是不是‘铁饭碗’,而在于你实实在在地在做事情,在做能让自己心跳加速的事情,在做能影响他人、带来改变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温暖的笃定:“我见过你为了一个创意方案眼睛发亮的样子,见过你搞定难缠客户后疲惫却兴奋的笑容……那份投入和热爱,比任何‘铁饭碗’的光环都耀眼得多!别让那些活在套子里的人,用他们狭隘的眼光和虚妄的优越感,污染了你的热爱,贬低了你的价值。他们,不配!”
沈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拂去灰尘:“好了,为这些不值得的人浪费眼泪和好心情,太亏了。想想你手里正在做的那个养老院的公益广告项目,想想那些老人看到温暖画面时可能露出的笑容……这才是你该想的事情。”
他指了指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露出一个温暖而略带调侃的笑容,“再不吃,我精心准备的这顿‘非铁饭碗’晚餐,可就真凉透了。难道我这个‘铁饭碗’做的饭,还比不上那些人的几句酸话值得你关注?”
林小满怔怔地看着他。他眼中那份对虚妄优越感赤裸裸的鄙夷是如此锋利,而对她和她所热爱事业的肯定又是如此坚实、如此具体。那些曾像大山一样压着她的“铁饭碗”光环和随之而来的贬低,仿佛被沈岩这番犀利又滚烫的话语瞬间击碎了大半。心口的憋闷感奇迹般地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楚过后的清明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虽然眼眶还红着,但眼神己经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被点醒后的倔强。
“谁说的!”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赌气似的跑到餐桌边的位置上,拿起筷子夹起排骨:“我饿死了!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的广告,我做主!”
沈岩转身把锅里的红烧鱼盛起来。林小满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灯光勾勒着他肩背的轮廓,那曾被自己泪水浸湿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片深色的印记。她缓缓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食物香气的空气涌入胸腔。心口那块巨石,虽然还在,却仿佛被挪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透进了一丝微光。
她拿起筷子,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碗边缘。那份体制内的“铁饭碗”,此刻在她心中,终于剥落了那层冰冷的、被误解的外壳,露出了它内里粗糙、沉重、甚至带着点伤痕,却无比真实的质地。
沈岩把红烧鱼端上桌,看着林小满吃得正香,嘴角上扬。“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笑着说道。林小满腮帮子鼓得像只小仓鼠,含糊不清地回应:“太好吃啦,沈大厨的手艺绝了。”
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小满盘腿坐在沙发上,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今天谢谢你,沈医生。要不是你开导我,我都快被那些话憋出病了。”林小满轻声说道。沈岩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跟我还客气什么,以后别再为那些人那些话烦恼了。”
林小满点了点头带着点调侃:“知道啦,沈医生,实在是不行我们俩以后凑合凑合得啦~”
沈岩听到这句话内心深处泛起波澜,但他不敢表露出来,他眼神温柔的看着林小满,嘴上却假装无语道:“我谢谢你啊,可劲逮着我薅。”
两个人哈哈大笑,如果每天都能像今晚这样快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