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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祭旗坡
龙文章正和孟烦了商量着林跃提出的渗透作战训练计划时，眼角余光瞥见山下来了一个车队，他冷不丁就把孟烦了的头扭向山下：“瞅那边！虞师座还是讲信誉的嘛！物资和人都送来了！”
孟烦了被拽得一个趔趄，眯眼望去——一辆威利斯前头开道，后头跟着两辆卡车，在坡坎上颠得哐当响。
最前头那车顶坐着俩金发碧眼的洋人，后座堆着油布盖着的物资。开车的中士扯着嗓子吼洋歌，尾音扬得和的公驴有一拼。
“妈拉巴子的。”孟烦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想骂这一句，往地上啐口唾沫。
龙文章盯着那俩洋人，手指着下巴：“把这俩妈拉巴子给我伺候好了，老子还指望他们教弟兄们使新枪呢！”
那开车的中士活力西射，副驾的上尉却蔫了吧唧的，眼皮子都懒得抬。来的正是联络官阿瑟·麦克鲁汉和军械士阿尔杰·柯林斯——龙文章嘴里的“妈了巴子”。
柯林斯开错了路，把车开进了岔路，汽车在窄路上倒车，轮子打得飞转，却不见移动。
孟烦了瞅着这场闹剧，嗤笑一声：“咱这地儿快成耍猴戏的场子了，连洋人都来串场。”
到达阵地后，俩美国人在新挖的井边支帐篷。上尉麦克鲁汉守着汽油灯写东西，柯林斯跟头牛似的独自从车上卸家什——汽油炉子、防潮垫子、留声机、收音机，末了还掏出个磨咖啡机和碎花野餐垫。
孟烦了看得首咋舌：“这洋鬼子真厉害。”
迷龙蹭过来撞他肩膀：“你跟他俩干过架？是搬东西的厉害还是写字的厉害？”
“我说的是能在车后座塞这么些破烂，真厉害！”孟烦了没好气地推开他。
正说着，狗肉颠颠跑过去嗅物资，麦克鲁汉想喂块饼干，冷不丁见走近的狗肉那恐怖的个头，吓得连滚带爬往后缩。柯林斯慌忙拽出双筒猎枪，摸了半晌才发现没装子弹。
“狗肉回来！迷龙滚过去！”龙文章吼道。
迷龙梗着脖子：“你啥意思？”
“狗肉长手了？你过去搭把手，别龇牙咧嘴的！”龙文章照着迷龙屁股踹了脚，又扭头冲孟烦了喊，“传令官滚过来！”
孟烦了磨磨蹭蹭跟在后头，嘴里叨叨：“传令官、副官、参谋、翻译官、伙夫，我到底是个啥？”
“鼫鼠五能，无一而精。你哪样做周正了？”龙文章斜他一眼。
“呦喂！您还拽上文了。”孟烦了翻个大白眼。
俩人钻进窝棚，桌上撂着两包烟，下压着孟烦了写的“欢迎盟军朋友”。他刚想把纸条揉巴了，龙文章一巴掌按住：“别装小媳妇样，这烟归我了。”
孟烦了不以为意，蹲地上给狗肉挠下巴，看龙文章那得意劲很快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下去，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皱着眉揪头发：“烦了，咋摆弄这俩洋人？放着屋子不住，非搭帐篷？”
“会蹦两句洋文不代表懂洋人。我那点英语是我爹拿藤条抽出来的，对着书本子瞎念的。他塞给我一肚子没用的学问，独独没教咋做人。”
“他就是想把自个会的都给你，你这忘恩负义的瘪犊子。”龙文章啐他。
孟烦了干笑两声：“可你还是摸不准洋人脾气。一支丢了老家的军队，外人插不上手。美国人来挣饷银的，住帐篷是怕沾包。”
龙文章闷头半晌，突然问：“你说咱真能啃下南天门？”
“你玩真的？就凭咱这半死不活的川军团？”孟烦了瞪圆眼，他一首当龙文章拿南天门当借口骗装备。
“虞啸卿那家伙是铁了心拿脑袋撞南天门，我知道他有赴死的决心，但我听了林老板的话，意识到，当南天门需要虞师进攻的时候，可能会有变故！”
龙文章忽然扭头盯着孟烦了：“你愿不愿再跟我过趟江？”
“你自个去送死，别拉上我！”
“为了不当炮灰，算我求你了，舒坦点没？”
“不舒坦——凭啥又是我？”
“你是我参谋，鬼主意多，用得上，还是我见过最晦气的主儿。”
孟烦了坚决不去，建议让他叫阿译去。
“你想坑朋友？”
“那喊郝兽医、豆饼他们去。”
龙文章嗤笑一声，盯着他不说话。
孟烦了被看的不自在。就问道。“你非去不可？”
“你非不去不可？”
“不去。爹妈都接回来了，西岸的事跟我没干系。”
“不去？”
“说破天也不去。”
“读书人说‘绝对’，就是死对头对不上对子？”
“岔话也不去。”
“你都不去了，我还费啥唾沫？”
两人正呛呛着，阿译跟头把式的冲进来，枪都快从腰里掉出来：“跟美国人干起来了！”
此时的屋外那叫个热闹：
麦克鲁汉背着手站着，压根没动手的意思。
迷龙、不辣、蛇屁股这帮人追着柯林斯满坡跑。
柯林斯边跑边脱汗衫，白晃晃的汗衫上拿红漆写着“助华洋人，全民协助”。
“写的啥？”迷龙边追边嚎。
豆饼指着唯一认识的字喊：“人！”
迷龙一脚踹在“人”字上：“打的就是人！”
“砰”一声枪响——阿译举着没弹匣的手枪，抖得跟秋风中的落叶：“国际友人，不许动手！”
溃兵们笑得前仰后合，迷龙跳着脚嚷嚷柯林斯骂他们癞皮狗。豆饼气鼓鼓地呸了声：“洋癞皮狗！”
孟烦了问清缘由，转向麦克鲁汉：“您部下污辱了我们弟兄。”
“我没听见。我只瞅见他去问好，你们跟群猴子似的追着打。”
“他喊他们额……肮脏的狗之类的！”
柯林斯指着汗衫上的泥脚印，委屈得像个没奶吃的娃：“我就想听懂他们的笑话……”
郝兽医佝偻着腰打圆场：“虽说骂了人，可远来是客，算啦算啦。”
麦克鲁汉脸拉得老长：“就当啥都没发生——这是你们接下来要说的话？行吧，你们向来这德性！我们只想干完活滚回家。”
他冲柯林斯招手：“Let’s go.”
迷龙突然炸毛：“他又说啦！听见没？癞皮狗！”
孟烦了瞅向龙文章，那家伙正拿根草棍逗狗肉，跟个没事人似的。美国人的帐篷在营地边亮了灯，汽油灯的光晕里，柯林斯还在抠汗衫上的泥印，麦克鲁汉己重新铺开本子写东西。
营地这边，迷龙还在跟不辣嘀咕，阿译蹲在地上摸黑找掉落的弹匣。南天门的夜雾里，中西方的兵痞们在同一片泥地上，揣着各自的心思，先是对峙得跟斗鸡似的，末了又蔫蔫地各归各位，就像刚才那场追打是风刮过的土灰，转眼就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