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堂密室的空气,厚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和草药苦涩的回甘。
沈砚舟依旧昏迷,但脸上那种骇人的青紫和腐败气息己然褪去,只剩下一层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皮肤下那些令人心悸的墨黑线痕,如同被冻结的溪流,停止了蔓延,颜色也淡了许多。
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却稳定,像是风暴过后疲惫搁浅的孤舟。
老宋守在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徒弟的脸,枯槁的手指始终搭在那微弱的脉搏上,仿佛那是连接生死的唯一缆绳。
阿毛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小脸埋在臂弯中,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林晚坐在小桌旁,面前摊着那张染血的德文化验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反复扫视着上面每一个晦涩的医学术语,仿佛要将它们凿穿。
“不明复合神经毒素…强潜伏性…可被大剂量抗生素或特定金属离子诱发急性发作…” 她低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心口。
沈砚舟的毒发,是她亲手“催化”的!那份愧疚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腾,灼烧着她的理智。
“丫头…”老宋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忧虑,“顾维桢…他的话,能信几分?军统向来与我们是死敌,他‘白鹭’的身份,会不会又是另一个陷阱?”
林晚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她抬起头,看向老宋,眼中没有犹疑,只有冰冷的算计:“信?现在谈信任太奢侈了,宋叔。
我们和他,是被同一根毒线拴住的蚂蚱。他需要我们的眼睛,我们需要他的爪牙。至于‘白鹭’…”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冰冷的青铜令牌,白鹭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凌厉,“这令牌做不得假。
而且,他手臂上的黑线…和砚舟身上的,一模一样。”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重要的是,他提到了‘鼹鼠’,提到了控制…这和‘知更鸟’的手法,如出一辙!背后,恐怕是同一只黑手!”
老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你是说…日特机关内部,有一套专门用来控制核心潜伏人员的…毒药体系?”
“十有八九!”林晚斩钉截铁,“这种毒素如此诡异、潜伏期长、诱发条件苛刻,绝非普通毒物!它更像是…一种精密的生物武器!
用来确保那些深埋的钉子,既能长期潜伏,又在需要时能被精准清除,或者…在暴露时能迅速‘闭嘴’!”她猛地攥紧拳头,“顾维桢和砚舟,都是他们这套毒网下的猎物!区别只在于,顾维桢可能还在‘控制期’,而砚舟…己经被当成了弃子!”
这个推断让密室的温度骤降。无形的毒网,笼罩的不仅是个人,更是整个沪上地下斗争的格局!
“所以,‘樱花计划’的下落,不仅是阻止日军暴行的关键,更是我们揪出内鬼、找到解毒线索的唯一突破口!”
林晚的目光重新落回化验单,“顾维桢说箱子是空的,计划被转移了。高桥断臂重伤,他不可能带着真计划亡命天涯。
他一定会动用‘知更鸟’和那只军统‘鼹鼠’的力量,尽快把东西送出去!时间…在我们这边,也在他们那边!”
她霍然起身,走到墙角那堆废弃的化学器皿旁,目光如炬地翻找起来。
试管、烧杯、漏斗…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一个布满灰尘的、小巧的铜制离心管架和几支细长的玻璃离心管上!这是沈砚舟早年做微量实验的旧物!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宋叔!快!把之前给砚舟灌药的那个瓷碗拿来!还有沉淀物!”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急切。
老宋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办,将那个还残留着黑色粘稠沉淀和少量液体的瓷碗端了过来。
碗底,一层灰黑色的、如同泥浆般的沉淀物清晰可见。
林晚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沉淀物,放入一支洗净的离心管中,又用滴管吸取了碗底残留的少量浑浊液体加入。
然后,她将离心管稳稳地卡进铜架,双手握住铜架两端,开始用尽全力、高速地水平旋转!
简陋的离心分离!利用密度差,将混合物中可能存在的不同成分初步分离!
汗水顺着林晚苍白的脸颊滑落,手臂的肌肉因为高速旋转而酸痛颤抖,但她咬紧牙关,眼神专注得可怕!这是她在缺乏现代设备下,能想到的唯一提取微量物质的方法!
几分钟后,她停下动作。离心管内的混合物,在高速旋转下,己经出现了初步的分层:最底层是深灰色、颗粒较粗的沉淀(可能是未分解的硫化汞和杂质),中间一层是极其微量的、闪烁着诡异银白色光泽的细小液珠(水银珠),而最上层,则是一层颜色极淡、近乎无色的清液。
林晚的心跳加速。她屏住呼吸,用最细的玻璃毛细管,小心翼翼地吸取了最上层那点微乎其微的清液,滴在一片干净的玻璃载片上。
然后,她点燃酒精灯,将载片放在火焰上方小心而快速地来回移动,进行蒸发浓缩。
微量的液体迅速蒸干,载片中心留下了一小圈几乎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白色结晶粉末!
就是它!可能蕴含毒素成分或线索的残留物!
“宋叔!您经验丰富,看看这粉末,有没有印象?或者…能不能用最古老的法子,试试它的酸碱性?或者和什么药材起反应?”
林晚将载片递给老宋,眼中充满希冀。
现代精密仪器是奢望,只能寄希望于老宋数十年积累的、对药物和毒物近乎本能的首觉辨识!
老宋接过载片,对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比尘埃还细小的粉末。
他伸出小指,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刮下一点点,放在舌尖,闭目凝神,细细品味。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淡…非常淡…但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苦杏仁味后调!还有…一丝几乎尝不出来的…金属腥气!这…这像是…”老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看向林晚,
“像是古籍里记载的…‘牵机’的变种!但更精纯!更隐蔽!‘牵机’主材是马钱子碱,剧毒,味极苦,但这个…苦味几乎被掩盖了!还有那金属腥…难道是…砒霜(砷)的某种精炼物?!”
“马钱子碱?砷?”林晚的大脑飞速运转!马钱子碱是强效神经毒素,能引起强烈痉挛和窒息!
砷化物则能破坏血管,导致皮下出血和组织坏死!
这完美符合化验单的描述和沈砚舟的症状!
而且,砷化物与汞离子(Hg2?)确实能形成难溶的砷酸汞(HgHAsO?)沉淀!这解释了为什么她那个疯狂粗暴的“硫化汞-硫磺-汞离子”疗法,能歪打正着地暂时将毒素沉淀出来!
“宋叔!您有没有办法,用中药配伍,中和或者缓解这种复合毒素?哪怕只是暂时的?”林晚急切地问。
老宋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陷入了苦思:“难!难啊!马钱子碱之毒,可用甘草、绿豆、防风缓其烈性,但效力有限。
砒霜之毒…倒是有些方子用生萝卜汁、或者蛋清、牛奶吸附…但你这粉末里,这两种毒似乎被某种东西极其精巧地融合了,还掩盖了大部分味道…恐怕常规的方子,效果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