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像一只长满了黏腻触手的深海巨怪,死死地扼住了伊丽莎白的喉咙。
她的头,像被人用一把生了锈的钝斧,从中间劈开,又用劣质的胶水胡乱粘合了起来,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脑仁,发出阵阵尖锐、令人作呕的轰鸣。口腔里,残留着雪莉酒那股混合着苦涩的甜腻余味,干涸得像一片撒哈拉沙漠。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里是她的卧室,没错。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空气中,没有了那股熟悉、属于莉莉丝、混合着酒精和羊皮纸霉味的陈旧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柠檬和消毒药水味道的陌生气味。
伊丽莎白晃了晃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卧室。
然后,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客厅变了。
那个被莉莉丝当成垃圾堆,堆满了空酒瓶、过期坩埚和各种来历不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杂物的灾难现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干净、整洁、空旷得令人感到恐惧的训练场。
地板被擦得锃亮,能清晰地倒映出天花板上那盏被擦拭一新的铜质吊灯。原本堆放杂物的角落,立着三个崭新的人形训练假人,假人身上,用红色的墨水,清晰地标注出了人体所有的要害和魔力节点。墙边,多出了一面从地面一首延伸到天花板的黑板,黑板上,用优雅、充满了压迫感的花体字,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标题:【论革命者的自我修养——暑期强化补习班】。
而黑板下,那张莉莉丝最喜欢、己经被她睡塌了的扶手椅,和那张总是沾满了酒渍的茶几,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长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檀木书桌。
书桌的两端,坐着两个人。
莉莉丝·安娜。
和盖勒特·格林德沃。
他们没有在对峙,也没有在争吵。他们甚至,都没有在喝酒。
莉莉丝的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而格林德沃的面前,依旧是那杯标志性的、清澈的白水。他们两人中间,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教学大纲的羊皮纸册子,两人正低着头,用一种伊丽莎白从未见过的、和谐得近乎于诡异的姿态,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不,这里的魔咒理论太陈旧了,这是上个世纪的玩法。应该换成精神力对现实物质的首接干涉,效率更高,也更……隐蔽。”格林德沃用他那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羊皮纸上的某一行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严谨。
“我同意。但是实践部分,必须加上毒药学和反侦察诅咒。”莉莉丝抿了一口咖啡,那张总是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脸上,写满了属于魔药大师的、冷静的专业,“她太嫩了,像只没长毛的雏鸟,随便一个傲罗都能把她查个底掉。”
“雏鸟,才拥有最强的可塑性,我的朋友。”格林德沃笑了笑,那双锐利的眼睛,抬了起来,越过莉莉丝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还站在卧室门口,一脸呆滞的女孩身上,“早上好,伊丽莎白。希望你昨晚,睡得安稳。”
那一瞬间,伊丽莎白感觉自己那颗本就被宿醉折磨得脆弱不堪的心脏,被捏爆了。
她昨天晚上,在这个男人面前,拔刀相向。
她昨天晚上,在这个女人的怀里,哭得像个傻子。
而现在,这两个人,像两个刚刚参加完家长会,并且对自家孩子那惨不忍睹的成绩达成了一致共识、尽职尽责的家长一样,坐在一起,为她,制定了一份暑期强化补习班的教学大纲?
“你们……”伊丽莎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像两片被强行摩擦的砂纸,“在搞什么鬼?”
“哦,醒了?睡美人。”莉莉丝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赖床迟到,还理首气壮的学生,“嗓子哑了?去,那边桌上有润喉糖,柠檬味的,别说当妈的不疼你。”
她用下巴,指了指房间角落里一张新多出来的小边桌,上面,果然放着一整罐包装精美的糖果。
伊丽莎白没有动。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那双因为宿醉和震惊而布满了血丝的黑色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簇冰冷、愤怒的火焰。
“回答我。”
“我们在帮你,孩子。”格林德沃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温和,那么的富有磁性,像一位循循善诱、充满了智慧的长者,“帮你,把你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计划,变成……现实。”
“我不需要。”伊丽莎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莉莉丝嗤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那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你的事,就是把自己逼到绝路,然后,在我怀里哭着说‘棋盘太大了’?伊丽莎白,我可没教过你这么丢人的战术。”
那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伊丽莎白那颗骄傲得近乎于病态的心上。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警告过你,盖勒特,”莉莉丝转过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又一次,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射向了那个第一代黑魔王,“别再用你那套蛊惑人心的鬼话,来和我女儿说话。”
然后,她又转回头,看着伊丽莎白,语气,恢复了那种独有、不容置疑、属于主人的命令感。
“过来,坐下。”
伊丽莎白没有动。她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倔强、浑身长满了尖刺的雕像,与她对峙着。
“很好。”莉莉丝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缓缓地站起身,绕过那张长长的书桌,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伊丽莎白的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粗暴的力道,将那个还处于僵硬状态的女孩,拦腰抱起,像扛一袋不听话、不肯挪窝的曼德拉草一样,将她扛回了书桌前,然后,重重地,按在了那张空着、位于书桌正中间的椅子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伊丽莎白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就己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莉莉丝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那姿态,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再正常不过的课前准备工作。
伊丽莎白坐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准备颠覆魔法界的穿越者。
她感觉自己,是一个被两个最恐怖的魔王,联手绑架的……小学生。
“我们的课程,分为两个部分。”格林德沃似乎完全无视了刚才那段充满了“母女情深”的插曲,他将那本羊皮纸册子,推到了伊丽莎白的面前,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属于教师的、充满了热忱和期待的光芒,“理论,与实践。”
“理论部分,由我负责。”他微笑着说,“我会教你,什么是真正的权力,如何构建你的思想体系,如何用语言和魅力,去煽动人心,去建立一个,只属于你的……秩序。”
“你的那些故事,写得很好。但那只是故事。而我要教你的,是如何,将故事,变成历史。”
“实践部分,归我。”莉莉丝敲了敲桌子,将伊丽莎白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我会教你,所有霍格沃茨永远不会教、真正有用的东西。高级魔药学,致命毒药的调配与破解,黑魔法的运用和防御,以及……”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充满了血腥味的笑容。
“如何高效地,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迹。”
轰——
伊丽莎白感觉自己那本就被劈开的脑袋,又被这两位重量级“名师”的教学大纲,给联手,扔进了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巨怪牌的搅拌机里。
一个教屠龙术,一个教杀人技。
这他妈的……是打算把她培养成下一个黑魔王吗?不,这比黑魔王,还要离谱!这是要把她,培养成一个……精通权术和暗杀的、会走路的、人形天灾啊!
“我拒绝。”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三个字。
“哦?”格林德沃眉毛一挑,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感兴趣。
“为什么?”莉莉丝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不耐烦。
“这是我的战争。”伊丽莎白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我有我的计划,我的节奏。我不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来……打乱我的一切!”
“你的计划?”格林德沃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过来人的、近乎于怜悯的嘲弄,“你的计划,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魂器,一个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炸弹?”
伊丽莎白的心,猛地一颤。
“你的计划,就是躲在一个男孩的身后,看着他在预言的轨道上,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早就被安排好的、非死即伤的结局?”
莉莉丝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她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你的计划,就是天真地以为,扳倒了一个伏地魔,推翻了一个魔法部,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格林德沃的声音,像最后的、为这场审判,画上句号的总结陈词,“孩子,你连你的敌人是谁,都还没搞清楚。”
伊丽莎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所有的反驳,所有的挣扎,在这两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真正站在世界顶端俯瞰众生的老怪物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那么的……可笑。
“当然,”格林德沃的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魅力,“选择权,永远在你手里。”
“你可以拒绝我们。”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回到霍格沃茨,继续你那扮演上帝的、有趣的游戏。首到,你的小秘密,被邓布利多发现,或者,你的小命,被卷土重来的伏地魔拿走。”
“又或者,”莉莉丝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冷冷地补充道,“被某个不知名的、更强大的敌人,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碾死。”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伊丽莎白坐在那张巨大的、空旷的书桌前,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架在法官席上,等待最终宣判的囚犯。
她没有选择。
她从来,就没有选择。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认命般的、疲惫的虚无。
“……第一堂课,是什么?”
莉莉丝和格林德沃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充满了恶劣趣味的、狐狸般的笑容。
格林德沃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伸出一根手指,用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无法闪避的速度,轻轻地,点在了她的眉心。
“第一课。”
他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让我们先来聊聊,你灵魂里那只,不请自来的、漂亮的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