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像一窝毒虫,顺着脊椎疯狂啃噬。我僵在档案室门口,血液几乎在血管里冻成了冰碴子。刺耳的警铃声炸穿耳膜,在走廊里撞出疯狂的回响,像是一把把无形铁锤,狠狠夯击着我每根骨头缝里的热量。每一次锤击,都让身体的麻痹感加重一分。
吴青山那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稳稳地垂在腰侧。手套细腻的皮革纹路,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无机质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冷光。他没有拔枪,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站在离我不到两丈远的地方,眼神像两把手术刀,慢条斯理地、一寸寸剖刮着我的脸——从沾满了汗渍和泥土的额发,到因惊恐而扭曲的下颌线条。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冰冷的刻痕,冻结在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残忍从容里。
脚步声!不是一两个人!是密集的、沉重皮靴蹬踏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如同一群嗅到血腥的鬣狗,正从警铃嘶吼的方向狂奔而来!空气因为那些急速逼近的脚步而微微震颤!更远些,大门方向也传来剧烈的骚动声!他堵在门口!我被他彻底钉在了这片狭小的、散发着纸张霉味的绝境里!
没路了!
一个绝望的名字在喉咙里几欲冲破:“白芷薇!”我把她当做了最后的火苗,最后的生门!新京德顺烟酒店!那个最后传递给我的联络点!她人呢?!计划呢?!
“跑!”
身体的本能压过了理智!肾上腺素的剧毒在血液里咆哮!就在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的皮靴踏地声即将踩碎我听觉底线的瞬间——
嗡!
熟悉的、仿佛颅内冰锥钻凿的剧痛猛然爆发!刺穿了一切听觉和思维的混乱!
神经痛感通晓!被迫激发!
画面/感知碎片如碎裂镜子般涌入:
* 斜后方头顶45度角!两米半高档案架顶端! 一把王八盒子枪口(南部十西式)从成捆卷宗缝隙中悄无声息探出!枪身阴影纹路贴合卷宗麻线!食指指节弯曲度65%——击发预备态!
* 右前下方!距离一点八米!地面水渍湿痕倒映! 一个模糊人影轮廓蜷伏在两排铁柜夹缝底部!握着驳壳枪的手因空间逼仄而指节变形!枪口微微晃动调整!杀意锁定!
* 正前方! 吴青山本人!那黑曜石般冰冷的眼瞳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寒芒如针尖闪现!目标并非我身体核心!而是——我支撑身体重心、微微屈伸的右腿膝关节韧带!
* 来源叠加! 后方走廊脚步声冲入十米范围临界点!即将进入视野!枪口红外瞄准微点(大脑建模)己覆盖我躯干轮廓!
死亡交叉! 三方火力网在神经痛觉构建的模型中瞬间成型!覆盖了我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大脑超频计算瞬间宕机!千分之一秒内闪过所有规避姿势!成功概率:0!
身体在那股如同山崩海啸的剧痛和警铃尖啸中,如同被无形巨力狠狠向前推搡!一个极端狼狈、无法控制的趔趄!
呼!砰!
不时枪响!是我失去平衡的身体带倒了一摞摇摇欲坠、用劣质麻绳捆扎着的陈旧卷宗!那卷宗纸页早己酥脆发黄,像一堆松散的枯叶,哗啦啦轰然砸落!
我重重摔趴在地!脸狠狠砸进冰凉滑腻的水磨石地面,嘴里一股铁腥味蔓延开来!剧痛!卷宗的棱角和散落开来的、锋利如刀的旧纸张边缘如同无数小刀,在臂膀、脸颊各处划出细细密密的火辣辣痛感!
哒哒哒! 清脆密集的火花爆响几乎贴着我后脑勺、擦着衣领飞掠而过!灼热的气浪如同毒蛇的吐息,烫得脖颈皮肤瞬间紧绷!子弹狠狠轰在刚才我站立位置后方的铁皮档案柜上,发出“当当当”一连串刺耳的炸响!金属凹陷!跳弹在室内疯狂乱窜!
是左后方档案架顶!那潜藏的人动手了!打空了!被我倒下的卷宗和他视角瞬间的晃动打断了!
砰! 几乎是同一瞬间!右下方铁柜夹缝里藏着的枪也响了!一枪打在翻倒卷宗堆上!厚纸被打得炸裂出一个焦黑的破洞!
“抓活的!”混乱的脚步声和门外伪警的狂吼终于冲到了门口!
机会!零点几秒的火力真空!!
趴在地上的我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门口涌来的人影!大脑超频引擎在剧痛中强制重启!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在落地的刹那间,死死聚焦在——刚才被我身体带倒、此刻正巧被散落卷宗纸页覆盖住的、档案室中央桌腿旁地面上!
那里!一抹暗红!
不是血!是印戳!
一个暗红色的、带有复杂缠枝花纹边框的方形印痕!清晰无比地印在那张飘落在地板上的陈旧纸页(刚刚被从文件中带出)右下角!
那是!
吴青山!
档案印鉴!官样花纹!
绝对没错!
大脑如同过电!一个记忆碎片被瞬间点亮、放大!几个小时前!在德顺烟酒店那个弥漫着烟味和绝望血腥的角落里!在师母那枯槁却蕴含着钢铁意志的眼神压迫下!我在那张浸血的黄纸边缘!用钝铅笔头!借着老赵遗下的破搪瓷茶杯底部残水!临摹过的德文地址!那扭曲的德文花体签注!
那临摹的字迹!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印在思维中!与眼前这个印鉴边角的一处细微磨损纹路!分毫不差地重合!
地址!德文!
不是新京中央大街德顺烟酒店!不是那个显眼的联络点!
是眼前!就是这张纸!这张此刻飘落在冰冷地板上、被卷宗覆盖大半、印有“吴青山”专属印鉴的——
机密档案文件纸!
大脑的运算风暴瞬间停歇!如同宇宙坍缩!所有混乱的电信号被一股冰冷的决绝强行压进一个方向!
名单!老赵的命!铁夫的火!沈念秋的血……最终指向!就是这个!在这座龙潭虎穴深处!在那个杀人不见血的特务头子自己掌控的领地内!被他亲手用印戳标记过的!秘密!
“在那儿!抓住他!” “别让他起来!”
门口扑来的人影己经到了!至少三双皮靴!其中一只带着凌厉的风声,狠命地向趴在地上的我后腰踹来!
来不及了!
身体压着地面的手猛地在地上一撑!不时后退!不是躲避!而是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利用地面的反作用力!整个人如同弹射的虾子,迎着那只踹来的靴子,一个狼狈到极致却又用尽全力的前扑翻滚!
方向!不是门口!也不是两侧档案架!
就是桌子!就是那页飘着印鉴的纸!
噗!沉重的皮靴狠狠擦着肩膀蹬在了地上!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泥水飞溅!撕裂空气的劲风刮得我耳膜生疼!
哗!
我的身体带着冲力,狠狠撞在冰冷的桌腿上!巨大的撞击让桌子向侧面歪斜着滑开寸许!桌面散落的一些文件纸片如同惊飞的灰蝶!而那张印着暗红印鉴的纸页,就在我扑倒的眼前!咫尺之遥!
手指不顾一切地向前探出!在飞舞的纸片和落下的灰尘杂物中,凭借那瞬间记忆的锚点——印鉴磨损处!以近乎本能的速度抓住了目标纸页的一角!刺啦!用力回扯!
纸张边缘锋利!瞬间割破食指指腹!血珠沁出!
抓到了!
与此同时!
“砰——!”
一颗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子弹,几乎是贴着我刚翻滚离开的后背头皮,带着灼热尖锐的呼啸,狠狠钉进了我刚刚趴伏过的地面位置!水泥碎屑如同子弹般溅射开来!打得我脸颊生疼!
生死毫厘!
那页纸被我死死攥在手里!冰冷的!却带着千钧重量!
我的身体因为惯性滚翻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手臂被锐利的纸张边缘割得鲜血淋漓,手掌死死攥紧!那是烙铁!是老赵的血!是铁夫的火!是沈念秋的……!
身体本能地蜷缩,缩向桌子腿后面,用冰冷的钢铁挡住来自门口和两侧可能射来的视线和子弹!
“住手!” 一声冰冷低沉、却瞬间割裂所有混乱的呵斥在门口响起。
所有的脚步、叫骂、枪口的微调在瞬间冻结。
吴青山缓缓踱步。他那双锃亮的军靴踏过翻倒的卷宗,踏过满地的狼藉,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跳上,留下清晰沉闷的回响。
他终于在我蜷缩的桌子侧前方停下了脚步。挡住了门口涌来的伪警视线。
他没有看我。或者说,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穿透了桌子,只落在那张被我紧紧攥在手里、揉成一团、沾了泥污和我指腹鲜血的纸团上。
那眼神深处,一首如冰封寒潭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像是平静的水面落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极其隐晦而危险的涟漪。那涟漪深处翻涌的不是怒,不是惊。是一种被触动了绝对私密、绝对禁忌之地的……极端冰冷的玩味。如同雄狮在巡视领地时,看到一只不知死活的鬣狗用爪子碰触了它幼崽的藏身之地。
整个档案室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警铃依旧在远方徒劳地嘶鸣。外面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噼啪声,此刻如同密集的鼓点。水气似乎透过了墙壁,让空气更加阴冷粘滞。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寒冷和恐惧。
“站起来。”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像情人低语般温和悦耳,却字字清晰地碾过档案室冰凉的空气。尾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特的笑意,但那双眼睛深处凝结的寒冰,没有丝毫融化。
那笑,像是凝固在毒蛇牙齿上的冰霜。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泵动都无比艰难。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刚才的撞击和翻滚中酸痛欲裂。但我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硝烟味和纸霉味的空气!肺部如同刀割!
牙齿狠狠咬破了下唇内壁,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那腥甜的痛楚强行将的身体支撑起来。
踉跄着。后背死死抵住冰冷坚硬的铁皮桌腿,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我不倒下的东西。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个攥得死紧的纸团!攥着那个印鉴的一角!像攥着一枚能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惊雷!
吴青山就站在三步之外,笔挺如刃。身后门口处,几双凶厉的眼睛透过他身侧的缝隙,如同鹰隼般死死锁住我。冰冷的枪口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警铃的尖啸在门外走廊的深处回荡,被湿冷的空气扭曲、拉长,如同厉鬼拖长的哭嚎。空气黏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
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终于从那团纸团上抬了起来,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质问的言语。那份玩味的残忍,如同薄刃上的寒光。
空气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扭结、硬化。
下一秒!
砰!
一声沉闷、并不刺耳,却带着无可匹敌决断力的枪声,毫无征兆地在档案室深处响起!
不是门边的伪警!不是档案架上方的潜伏者!不是铁柜夹缝里的杀手!
子弹的呼啸!是从斜后上方!那张堆满了卷宗、刚才潜藏了枪手的档案架!
目标——
不是陈征!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目标精准!带着预谋己久的冷静和一种斩草除根式的狠绝——狠狠射向档案室右侧一个不起眼的转角位置!那里堆着几个落满灰尘、装着往年废弃文件的破木箱!
噗嗤!一声闷响!子弹穿透腐朽的木箱板和其中的废纸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