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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取代了火场的焦糊与血腥，钻入林晚秋混沌的意识。
她仿佛从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噩梦中挣扎，浑身像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喉咙干裂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刺痛和淡淡的烟熏味。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又闭上。
适应了片刻，才再次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刷着半截绿墙的天花板，一盏昏暗的白炽灯，还有悬挂在头顶的、滴答作响的玻璃瓶——点滴。
“医院！”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她猛地想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酸痛，尤其是那条独臂，仿佛灌了铅般沉重麻木，一阵眩晕袭来。
“别动！你刚醒，还很虚弱！” 一个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在旁边响起。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护士服的中年女人正俯身查看她，手里拿着记录本。
“你吸入了不少浓烟，还有些擦伤和轻微烧伤，需要静养。”
“孩子…孩子呢？！我丈夫呢？！” 林晚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不顾护士的劝阻，焦急地转动脖子，目光扫向旁边的病床。
左边病床上，躺着的正是那个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女孩！她的小脸被擦洗干净了，虽然依旧苍白消瘦，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和结痂的鞭痕，但不再是火场里的污秽。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似乎还在沉睡。一根细细的管子连接着她的小手和另一瓶点滴。看着这张酷似盼娣、却又带着深深苦难印记的小脸，林晚秋的心脏狂跳起来！
右边靠墙的病床上，则是那个保护女孩的男孩。他的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脸上也涂着药膏，但眼睛是睁开的。
看到林晚秋醒来，他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随即是明显的关切，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
“他们都在这儿，放心吧。”护士按住男孩，“小姑娘高烧退了，鞭伤感染控制住了，就是身体太虚，还在睡。小伙子腿骨裂了，打了石膏，问题不大。你丈夫…” 护士顿了顿，指向病房最里面、用布帘半隔开的一张床，“他在那边，伤得最重，还没醒。”
林晚秋顺着护士指的方向看去，布帘缝隙里，能看到张大川趴在病床上，赤裸的后背覆盖着大面积的白色纱布，边缘隐约可见狰狞的红肿和渗出的药液轮廓。
一个护士正在小心地为他更换背部的敷料，动作极其轻柔。即使隔着距离，林晚秋也能感受到那处理伤口时的谨慎和伤情的严重。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大川哥…” 她喃喃着，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火海中他奋力一推的身影和被横梁砸倒的瞬间，如同烙印刻在她脑海里。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穿着藏蓝色制服的王队——昨晚带队民警和一个拿着记录本的年轻民警走了进来。王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同志，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王队走到林晚秋床边，语气沉稳。
“公安同志…” 林晚秋挣扎着想坐首些，被护士制止了。“我…我还好…我丈夫他…” 她的目光急切地投向布帘后。
“那位同志后背大面积二度到深二度烧伤，部分区域有坏死组织，昨晚进行了紧急清创处理，控制住了感染。” 王队简明扼要地说，“医生说他意志力很强，命保住了，但伤势很重，疼痛剧烈，需要很长时间恢复，而且…会留下严重的疤痕。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密切观察。”
林晚秋听着，泪水无声滑落，是心疼，也是后怕。她转向旁边病床上的女孩，声音带着颤抖和巨大的希冀：“公安同志…这…这孩子…她可能是…我的来娣！”
“前些年，她被他生父给卖了...好像就是个...什么杂技团...我们打听了好久...”林晚秋愤恨地说。
“你们…能查到吗？” 她紧紧盯着王队，生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王队走到女孩床边，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容，又拿出一个小本子翻看着，“你把具体的情况给我说一下”。他神情严肃地问。王队身后的年轻民警，手中拿着记录本，沙沙地记录着。
过了大约一个钟头，王队对身后的民警打了个手势，站起来对林晚秋说：“林同志，情况我都记下了，收据...你要是能找到，最好也能提供一下。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我们回去会根据掌握的情况再调查调查”。
王队又对林晚秋说：“你们的行为...说到底，也是见义勇为了，医院，就先住着吧”。
林晚秋看着远去的背影，质疑中又带了点期待。
一周后，医院里。
此时林晚秋的伤势己无大碍，两个孩子也回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只有张大川悲伤的伤依旧狰狞，但明显己经向好处发展了。
看见两位民警，林晚秋蓦地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王队，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渴望：“这孩子...她是我的来娣不...”
王队眼神里带着同情，声音中带着一丝确认：“根据我们初步调查和走访附近群众，结合你提供的情况和被救时她的穿着特征（破烂的金凤凰表演服碎片），基本可以确认，她就是‘金凤凰’杂技团里被称作‘小凤凰’的女孩，本名应该就是张来娣。” 他合上本子，看向林晚秋，“林同志，恭喜你，找到女儿了。”
“来娣…真是我的来娣！”巨大的狂喜和心酸瞬间淹没了林晚秋！她再也控制不住，伸出胳膊，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上女儿沉睡中苍白的小脸，感受着那微弱的体温和真实的触感。
五年了！两千多个日夜的煎熬和寻找！终于…终于找到了！虽然是在这样惨烈的情形下！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压抑着哭声，肩膀剧烈地耸动。
“娘…？” 就在这时，也许是母亲指尖的触碰和压抑的哭声惊动了她，来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和惊恐，但当她聚焦到林晚秋那张布满泪痕、却充满无限怜爱和熟悉感的脸上时，那些被苦难尘封的记忆碎片似乎被唤醒了！她的嘴唇哆嗦着，干裂的唇瓣翕动了几下，一个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穿越时空的呼唤，从她喉咙里溢出：
“娘…？”
这一声“娘”，不再是火场中模糊的确认，而是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在母亲温暖的触摸和泪水中，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哎！哎！娘的来娣！是娘！是娘啊！你就是娘的来娣！” 林晚秋再也忍不住，俯下身，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将女儿瘦小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搂在怀里！失声痛哭！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都在这一刻尽情宣泄！
女孩也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母亲的衣服，将小脸埋进母亲的颈窝，听着这许久不曾听过，埋藏在记忆中的“来娣”，发出压抑的、委屈至极的呜咽。五年非人的折磨，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一旁的护士和民警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也忍不住眼眶泛红。一旁的男孩，默默地看着相拥哭泣的母女，眼中也闪烁着泪光。
等母女俩情绪稍缓，王队才继续开口，语气带着沉重和无奈：
“林同志，找到女儿是万幸。但关于案子，有些情况必须告诉你。” 他示意年轻民警做记录。
“第一，火灾原因基本查明。是有人故意纵火。现场发现了多处助燃剂残留，目标很明确，就是关押孩子们的棚屋和旁边堆放杂技团部分账本的仓库。目的应该是毁灭证据和报复。”
“第二，主犯胡得贵，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和进一步的排查，他确实在火灾发生前几小时，带着几个核心成员和所有钱财，乘坐一辆偷来的卡车，逃离了江州。方向不明，线索…暂时断了。那个在火场消失的打手，我们正在通缉，但暂时没有踪迹。”
“第三，关于来娣被拐卖的案件。时间久远，还是跨省，主要人贩子陈强，据调查到的情况，他在一年前就不见了踪迹...杂技团的账本等关键证据又在火灾中被烧毁大半…取证非常困难。这个案子，我们江州公安会记录在案，并通报你原籍和可能涉及地区的兄弟单位，但…老实说，短期内侦破的希望渺茫。我们…尽力而为。” 王队的语气充满了歉意和无力感。
林晚秋抱着来娣，听着王队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找到女儿的喜悦被巨大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冲淡了不少。
她明白王队说的是实情，只能用力抱紧女儿，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
“谢谢…谢谢王同志…谢谢…” 她哽咽着道谢，是感谢他们救了命，也是感谢他们确认了女儿的身份，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
在医院的几天里：
张大川后背的烧伤得到了更专业的处理，剧痛在强效镇痛药下稍有缓解。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时，得知来娣找到且身体好转，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后背的剧痛和无法动弹的处境让他沉默寡言，对未来充满忧虑。
高烧终于彻底退了，但身体极度虚弱。
来娣身体在营养液和母亲的照顾下慢慢恢复。但对陌生环境极度恐惧，只肯让林晚秋和女护士靠近，对石头——就是那个男孩，特别依赖，常常在睡梦中惊叫。
石头腿伤处理得当，恢复很好。他沉默地接受治疗，对林晚秋一家充满了感激和依赖。但当公安询问他时，他只说自己是孤儿，也是被杂技团买来的，名字就叫“石头”。
而江州政府也启动了见义勇为救助机制，垫付了他们在江州人民医院的所有紧急救治费用。林晚秋攥着那张“费用免除通知单”，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是这身藏蓝制服和国家的力量，在最危急的时刻托住了他们坠向深渊的脚步。
几天后，张大川和来娣的伤情相对稳定，医生建议可以出院回家静养，后续漫长的康复和护理，医院无法提供更多帮助。
当林晚秋搀扶着勉强能下床站立片刻的张大川，牵着依旧怯生生的来娣，身后跟着拄着拐杖的石头，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有些刺眼。
一辆破旧的驴板车己在等候。张大川只能小心翼翼地趴在铺了厚厚干草和褥子的门板上。来娣依偎在母亲身边，石头沉默地爬上车尾。
林晚秋最后看了一眼医院那庄严的大门和进出的藏蓝色身影。这里留下了惨痛的记忆，也留下了救命的恩情和对“政府”二字迟来的、沉重的认知。
她爬上板车车辕，轻轻拍了拍驴背。
“走吧，回家。”
驴车吱呀作响，载着伤痕累累的一家人，驶离了给予他们短暂庇护和确认的江州城，驶向那个同样破败、却承载着所有希望与未知苦难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