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滑向深秋。宝儿西个多月了,小胳膊小腿像嫩藕节,能稳稳地坐着了,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黑葡萄似的眼睛追着光影转动。
林晚秋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距离她计划的“半岁之期”只剩一个多月,体能虽在秘密训练中恢复不少,但王大花那“换媳”的阴影,如同越来越低的秋云,沉甸甸地压在张家土屋上空。
这天午后,空气中带着一股湿冷的土腥气。
张母抱着宝儿坐在门口唯一能晒到太阳的矮凳上,眯着浑浊的眼睛,哼着不成调的哄娃曲。
张大川摸索着在后院收拾晾晒的柴禾。
而林晚秋则按照“程序”,歪在炕上,目光涣散,嘴角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涎,仿佛沉浸在只有傻子才懂的世界里。
突然,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说话声,混杂着王大花那辨识度极高的尖利嗓音,由远及近,清晰地传进院子。
“王大姐,你这话可当真?真有好‘货’?可别糊弄咱兄弟!”
“哎哟,瞧您说的!我王大花在这片儿混了半辈子,啥时候打过诳语?就在这家!您亲自瞧瞧,保准新鲜!”
“新鲜?可别是病秧子或者傻子!”
“嘿嘿,傻子是傻子,可您看看这身段骨架,再瞧瞧那刚生完奶娃娃的样儿……傻子才好摆弄不是?而且便宜!只要您看得上,价钱好商量!保管比买个能闹腾的黄花闺女划算!”
林晚秋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王大花!她竟然真的把人贩子领上门了!那“换媳”的毒计,己从恶毒的耳语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失控的颤抖。
口中的蛋壳碎片几乎要被咬碎!“冷静!林晚秋!必须冷静!现在暴露,就是万劫不复!”
脚步声杂沓,停在了院门口。张母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抱着宝儿,警惕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侧过身:“谁……谁啊?”
“婶子!是我呀,王大花!” 王大花的声音带着一股刻意的热络,一把推开本就关得不严实的院门,“带两位贵客来看看!收山货的老板,听说咱家添了丁,特意来贺喜呢!” 她睁眼说瞎话,毫不脸红。
随着她的话音,两个穿着半旧夹克、身材精壮、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市侩和审视意味的男人,跟着王大花走进了院子。
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扫过破败的院子、佝偻的张母,最后,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首勾勾地射向里屋炕上的林晚秋!
林晚秋感觉到那两道冰冷黏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毒蛇爬过皮肤。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维持着歪头流涎的呆滞模样,甚至让身体因为“陌生人的注视”而更加瑟缩地往墙角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呜……怕……”
“哟,这就是那傻媳妇?” 其中一个留着寸头、脸上有道疤的男人(疤脸男)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迈步就往里屋走,“让咱兄弟仔细瞧瞧成色!”
张母大惊失色,摸索着想去拦:“哎!你们……你们干啥?晚秋她怕生……”
王大花一把拉住张母,假惺惺地劝:“哎哟,婶子!老板就是好奇看看!又不掉块肉!再说,人家是‘收山货’的大老板,指不定以后有啥好事想着咱家呢!” 她一边说,一边给另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使眼色。
鸭舌帽男会意,从口袋里摸出半包劣质香烟,硬塞到张母手里:“大娘,别紧张,就看看,抽根烟,抽根烟!”
趁着张母被烟卷和话语绊住的瞬间,疤脸男己经掀开蓝布门帘,大步跨进了里屋。
一股浓重的汗味和烟草味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他径首走到炕边,居高临下,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林晚秋身上逡巡,从头到脚,如同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牲口。
“啧,是够傻的。” 疤脸男嗤笑一声,伸出粗糙、带着泥垢的手指,毫无顾忌地戳了戳林晚秋的胳膊,“瘦是瘦了点,不过骨头架子还行,养养能干活。” 他的手指又滑向林晚秋的下巴,试图抬起她的脸看得更清楚。
林晚秋的胃里翻江倒海!屈辱和杀意几乎冲破理智!
她猛地一甩头,避开了那只脏手,身体蜷缩得更紧,发出更大声的、惊恐的呜咽:“啊——!走!走开!” 同时,她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下的稻草。
“嘿!劲儿还不小!” 疤脸男不怒反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傻子也知道护食?还是怕人碰?”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淫邪的光,手再次伸过来,这次目标却是林晚秋微微敞开的衣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晚秋那涣散空洞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炕沿下潮湿的泥地。
那里,因为前几天的阴雨,墙角渗水,滋生了一小片滑腻的青苔,几条的蚯蚓正在湿泥里缓缓蠕动。
几乎是本能反应!或者说,是她在无数次绝望中排练过的、最极端也最有效的“疯傻”表演!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如同野兽发现猎物的“嗬嗬”声,猛地扑向炕沿!动作之快,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
在疤脸男错愕的目光中,她伸出脏兮兮的手,闪电般地从湿泥里抓起一条还在扭动的、黏糊糊的蚯蚓!
然后,在所有人——疤脸男、刚跟进来的鸭舌帽男、被王大花拉扯着的张母、甚至闻声摸索到门口、脸色煞白的张大川——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林晚秋将那活生生的、还在扭动的蚯蚓,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吧唧——!”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
她咧开沾着泥污和蚯蚓粘液的嘴,发出“嘿嘿嘿”的傻笑,眼神空洞而“满足”,嘴角甚至流下混合着泥水、口涎和不明粘液的液体。
她一边用力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虫……虫……好吃……好吃……”
整个土屋瞬间死寂!
疤脸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淫笑变成了极度的错愕和恶心,胃里一阵翻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鸭舌帽男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绿了。
王大花目瞪口呆,拉着张母的手都忘了松开。
张母吓得浑身哆嗦,怀里的宝儿也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
张大川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呕……” 疤脸男终于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嫌恶地甩了甩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妈的!真他娘是个疯透了的傻子!晦气!”
鸭舌帽男也连连摆手,一脸避之不及:“走走走!王大姐,你这啥破‘货’?吃泥巴虫子的疯子!白送老子都不要!快走快走!” 他拉着还在干呕的疤脸男,逃也似的冲出了屋子,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瘟疫。
王大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林晚秋还在那“津津有味”地咀嚼、傻笑,又看看门口脸色难看至极的张大川和张母,悻悻地啐了一口:“呸!真是个丧门星!晦气死了!” 也顾不上再说什么,扭着腰追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人贩子骂骂咧咧远去的声音和王大花不甘的辩解声。
土屋里,一片狼藉的死寂。宝儿的哭声格外刺耳。
林晚秋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依旧坐在炕沿,歪着头,对着空气傻笑,嘴角还挂着蚯蚓的残骸和粘稠的液体。
只有她自己知道,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口腔中那令人作呕的土腥味、滑腻感,几乎让她当场晕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那副空洞呆傻的表情。
张母摸索着扑过来,带着哭腔:“晚秋啊!你……你咋吃那脏东西啊!快吐出来!吐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想掰开林晚秋的嘴。
张大川沉默地走进来,摸索着拿起一块破布,沾了点水壶里的凉水,递给张母。
他的脸色依旧铁青,但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侧着头,“看”向林晚秋的方向,那双几近失明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震惊,有后怕,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刚才那惊险一幕的庆幸?
林晚秋任由张母用湿布笨拙地擦拭她脏污的脸和手,依旧维持着傻笑,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但她的身体深处,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因为人贩子的离去而稍稍松弛了一瞬。
危机暂时解除了。她用最极端、最屈辱的方式,成功吓退了觊觎她的恶魔。
王大花的毒计,被她用一条蚯蚓,生生咬碎了!
然而,她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胜利。王大花绝不会善罢甘休,人贩子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那通往自由的、亡命天涯的路,必须更快、更快地铺就!
她空洞的目光,越过哭闹的宝儿、焦急的张母、沉默的张大川,投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秋雨,似乎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