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王大花和人贩子带来的阴霾，并未随着秋雨的到来而消散，反而像浸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张家土屋的屋顶上。
那场惊心动魄的“验货”之后，张母明显更沉默了，抱着宝儿时常常走神，浑浊的眼睛里盛满忧虑。
张大川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那张木讷的脸上时常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他不再轻易靠近里屋，但林晚秋能感觉到，当她“无意识”地抱着宝儿时，门口总有一道模糊的影子静静伫立片刻，然后无声地离开。
林晚秋的心弦绷得更紧了。王大花的毒计虽被暂时击退，但就像被激怒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更致命的一击。
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而这场连绵不绝、越下越大的秋雨，在她眼中，既是阻碍，却也可能是混乱中的掩护。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土屋的窗棂和茅草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将这脆弱的庇护所彻底撕碎。
屋后山涧的水声从平日的潺潺细流，变成了沉闷如雷的咆哮！
张母抱着被雷声吓得哇哇大哭的宝儿，在昏暗的油灯下焦急地踱步，嘴里念念叨叨：“这雨……这雨太大了……后山的涧水怕是要发蛟龙了……”
她看不见，但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轰鸣声，足以让她感受到灭顶的恐惧。
张大川摸索着站在门边，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动静，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那双几近失明的眼睛，似乎也能“看”到屋后山坡上正在迅速汇聚、奔腾而下的浑浊洪流。
“娘！” 张大川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嘶哑，“不能待屋里了！后山的水……要冲下来了！快！抱着宝儿去坡上老槐树那儿！那儿高！”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紧接着是土石崩塌的哗啦声！
屋后靠近山体的那面土墙，在洪水和雨水的双重冲刷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狰狞的裂缝瞬间蔓延开来，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从裂缝中汩汩涌进！
“啊——！” 张母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紧紧抱住宝儿，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冲。
“娘！你先带宝儿走！快！” 张大川嘶吼着，摸索着推了张母一把，将她推向门口相对安全的方向。他自己却猛地转身，朝着里屋冲去！
林晚秋在洪水涌入、土墙开裂的巨响中早己惊坐而起！
真正的恐惧攫住了她！
不是伪装，而是面对天地之威、生死一线的本能战栗！她下意识地扑向宝儿的方向，但张母己经抱着孩子冲出了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张大川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水汽和泥土味，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里屋！
他根本看不清方向，完全是凭着记忆和感觉，伸开双臂，朝着林晚秋所在的大致位置扑去！
“晚秋！抓住我！” 他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和土石崩塌的巨响。
林晚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立刻被一只粗糙、冰凉却异常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走！” 张大川没有任何废话，拽着她就往外拖！他另一只手胡乱地摸索着，试图找到支撑点。
然而，涌入屋内的洪水己经没过了脚踝，冰冷刺骨，混杂着泥沙碎石，让人站立不稳。
屋顶的茅草被狂风大片掀开，冰冷的雨水瓢泼般浇下！
屋后的土墙在洪水的持续冲击下，裂缝越来越大，更多的泥石流轰然涌入，瞬间淹没了半个里屋！
“轰隆——！” 又一声巨响！靠近里屋的那面承重墙终于支撑不住，向内坍塌了一大块！断裂的椽子带着沉重的泥块和瓦砾，朝着两人当头砸下！
“小心！” 林晚秋瞳孔骤缩，尖叫声脱口而出！她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将猝不及防的张大川狠狠往旁边一推！
张大川被推得一个趔趄，勉强躲开了最致命的落点，但飞溅的碎石和泥块还是重重砸在他的肩膀和背上，痛得他闷哼一声。
而林晚秋自己，则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和汹涌的泥水冲得向后倒去，重重撞在摇摇欲坠的土炕上，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晚秋！” 张大川听到她的痛呼和落水声，目眦欲裂！
他顾不上自己的疼痛，凭着声音和感觉，再次扑向林晚秋倒下的方向。
浑浊的泥水己经没到了大腿，冰冷刺骨，阻力巨大。
他摸索着，终于再次抓住了林晚秋一只湿透、冰冷的手臂！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拉她起来，而是猛地蹲下身，摸索着将自己的腰带——一根粗糙的布绳，飞快地解下！
“抱紧我脖子！” 他嘶吼着，声音在狂风暴雨中几乎被淹没。
林晚秋被撞得头晕眼花，左臂剧痛难忍，冰冷的泥水呛得她几乎窒息。
但在听到张大川嘶吼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咬紧牙关，用还能动的右臂，死死地搂住了张大川粗壮的脖颈！
张大川感觉到脖子被勒紧，立刻用腰带飞快地、极其粗糙却异常牢固地将林晚秋绑在了自己背上！
他试了试牢固程度，低吼一声：“抓稳了！” 然后，他像一头负重的蛮牛，在齐大腿深的冰冷泥石流中，凭借着对屋子布局最后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挣扎着，朝着门口那点微弱的光亮冲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洪水裹挟着石块和断木冲击着他的双腿，屋顶不断有泥块瓦砾砸落。他几次踉跄，几乎摔倒，但每一次都凭借着惊人的蛮力和意志力，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将背上的人护得严严实实。
终于，他背着林晚秋，如同从泥潭地狱里挣扎出来的困兽，一头撞出了摇摇欲坠的屋门，冲进了外面同样肆虐的狂风暴雨中！
张母抱着宝儿，蜷缩在坡上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早己哭成了泪人。
看到张大川背着林晚秋冲出来，她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大川！这边！快过来！”
张大川喘着粗气，背着林晚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老槐树方向挪动。然而，通往老槐树的小坡，在暴雨的冲刷下，变得异常湿滑泥泞。坡下，就是因山洪暴涨而变得湍急汹涌、如同怒龙般咆哮的山涧！
就在张大川一脚踏上湿滑的坡道时，他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松动！他本就背着一个人，重心不稳，加上视线模糊，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
“啊——！” 背上的林晚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
张大川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猛地将身体前倾，同时双手死死抓住坡上一丛在外的、坚韧的灌木根茎！
巨大的惯性让他和林晚秋的身体在空中荡了一个危险的弧度，林晚秋的腿甚至扫到了下方汹涌涧水的冰冷浪花！
张大川的双手被粗糙的灌木根茎割得鲜血淋漓，但他死死抓住，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双脚在湿滑的坡壁上徒劳地蹬踹着，寻找着落脚点，背上的林晚秋成了他最大的负担，将他一点点往下拖拽！
“大川！抓紧啊！” 张母抱着宝儿，在风雨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解……解开……” 张大川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腰带……解开！……爬上去！”
林晚秋趴在张大川鲜血淋漓的背上，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水浸透她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个男人每一块肌肉都在因极限负荷而颤抖，能听到他喉咙里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牙关紧咬的咯咯声。
解开腰带？在这湿滑的断崖边？没有他的背负，她一个左臂受伤的女人，如何能爬上这陡坡？更大的可能是两人一起坠入脚下那汹涌咆哮的死亡深渊！
不！她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这个在洪水涌入时冲进里屋抓住她的男人，这个在绝境中将她绑在背上、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住落石的男人！
电光火石之间，林晚秋做出了决定。她没有去解腰带，而是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抠进张大川肩膀的皮肉里，双脚也拼命蹬住他腰侧，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稳固地贴在他背上，同时在他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甚至压过了风雨：
“抓稳！一起……上！”
或许是这声嘶喊给了张大川力量，或许是求生的意志爆发到极致。
张大川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他借着林晚秋稳固身体的力道，双脚猛地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找到了一个微弱的借力点！
同时，他抓住灌木根茎的双手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整个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向上弹起！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倒在老槐树下相对安全的泥泞坡地上，滚作一团。
脱离了险境，巨大的脱力感和左臂钻心的疼痛瞬间淹没了林晚秋。
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最后的意识里，她感觉到一只粗糙、冰冷、沾满泥泞和鲜血的大手，颤抖着、摸索着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似乎松了一口气，无力地垂落在她身侧。
风雨依旧狂暴。
老槐树下，张母抱着啼哭的宝儿，张大川瘫倒在泥泞中剧烈喘息，林晚秋昏昏沉沉。
而在他们身后，那间承载了无数苦难和短暂庇护的土屋，在洪水和暴雨的肆虐下，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轰然倒塌了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