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岛的海滩上,临时搭建的战俘营里死寂一片。
被俘的葡萄牙士兵们,或坐或躺,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陌生的天空。
他们中的许多人,至今都无法从那场噩梦般的战斗中回过神来。
那会爆炸的炮弹,那如同狼群般悍不畏死的冲锋,那精妙到令人发指的杀戮战阵……
一切的一切,都彻底颠覆了他们对东方战争的认知。
随军的传教士,马丁神父,正用一截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船板上,用颤抖的手记录着他的见闻。
他没有记录战争的血腥,因为那己无需赘言。
他记录的,是那些让他感到比战败本身,更加震惊和不解的细节。
“上帝啊,这真是一支令人恐惧的军队。”
他看到,那些刚刚还在战场上如同魔鬼的东方士兵,此刻却表现出了钢铁般的纪律。
没有虐待,没有嘲笑,更没有肆意的杀戮。
他们将所有俘虏集中起来,分发了干净的淡水和一种味道奇怪但能果腹的米饼。
一个临时搭建的医护营里,明军的医官正在忙碌地穿梭,他们不仅救治自己的伤员,也同样在为受伤的葡萄牙士兵清洗伤口,包扎上药。
手法虽然粗糙,但那份一视同仁的态度,让马丁神父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与他们在印度、在非洲遇到的那些野蛮部落,截然不同。
他们的组织能力也极为高效。
战斗刚刚结束,打扫战场,收拢俘虏,救治伤员,修补船只……
所有工作都在军官的号令下,井井有条地展开,仿佛己经演练了千百遍。
这绝不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马丁神父的心中,第一次对这次东征的前景,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与此同时,在旗舰“定波号”那灯火通明的船舱里,一场特殊的审讯,正在进行。
朱瞻圻端坐主位,神情平静地喝着茶,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血腥海战,而是一次寻常的出海游玩。
阶下囚阿尔梅达,被两名雄壮的护卫押着,虽然狼狈不堪,但依旧努力挺首着脊梁,保持着一个欧洲贵族最后可笑的傲慢。
“东方的君王”
阿尔梅达的嗓音嘶哑,但语气依旧强硬,“你可以按照你们野蛮人的规矩杀了我,但我警告你,我们葡萄牙的舰队,会像潮水般源源不断地前来!你们的抵抗,毫无意义!”
朱瞻圻闻言,笑了笑,放下了茶杯。
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船舱的门被打开,几名士兵合力,抬进来一样东西——一门从葡萄牙战船上拆下来的、完好无损的长管加农炮!
这门炮,曾是阿尔梅达引以为傲的利器,此刻,却像一具冰冷的尸体,陈列在他面前。
“本王对杀你,没什么兴趣。”朱瞻圻缓缓起身,走到那门火炮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炮身。
“本王,对你的炮,更感兴趣。”
阿尔梅达的瞳孔,猛地一缩。
紧接着,机关大师冯源,带着一群戴着布手套,手拿各种稀奇古怪工具的工匠,走了进来。
他们无视了阿尔梅达,仿佛他只是空气。
他们当着他的面,开始“解剖”这门代表着西方最先进技术的火炮。
一名工匠拿出卡尺,仔细地测量着火炮的口径、壁厚、长度。
另一名工匠则取来一把小锤,轻轻敲击着炮身的不同部位,侧耳倾听着那细微的声音回响,仿佛在与这门炮的灵魂对话。
冯源大师更是拿着一本册子,飞快地记录着每一个数据,时不时还用手指蘸着口水,在炮身上摩擦,然后放到鼻子前闻着味道,分析着铸铁的材质。
他们那专注而专业的神情,那种对待未知技术的狂热与虔诚,让阿尔梅达看得心惊肉跳。
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比战败更深的寒意。
那是一种自己的文明利器,正在被对方冷静地,一丝不苟地,彻底解析和洞穿的恐惧!
“你看。”
朱瞻圻的声音,在寂静的船舱中响起,如同魔鬼的低语。
“你们引以为傲的,无坚不摧的利器,在我们眼中,不过是一堆可以学习和复制的零件。”
他的语气平静,却充满了无可辩驳的自信。
“不出半年,本王就能造出比这更好,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
“我们与你们不同。”朱瞻圻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刺穿了阿尔梅达最后的防线。
“你们依靠坚船利炮,去征服,去掠夺,去杀戮,用别人的鲜血和财富来壮大自己。而我们,依靠的是学习,是创造,是建设。”
“这,就是我们为何如此强大的原因。”
朱瞻圻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些许怜悯的弧度。
“因为我们能造出你们拥有的一切,甚至做得更好。而你们,却永远也烧不出我们的瓷器,织不出我们的丝绸,更学不会,我们让西海归心,万民臣服的‘道’!”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阿尔梅达的心上!
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
它摧毁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意志,是他作为一名葡萄牙贵族,所代表的整个文明的自信与骄傲!
“噗通”一声。
阿尔梅达双腿一软,彻底跪倒在地,那双曾经充满了傲慢的蓝色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灰败与空洞。
审讯结束了。
朱瞻圻随即下达了对战俘的处置命令。
所有普通的葡萄牙士兵,全部押送到石门山的矿场,进行“劳动改造”。
让他们亲眼去看一看,广州那日新月异的工业力量,是如何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而对于那些有一技之长的技术工匠,比如炮手、水手长、船匠,则给予优待,单独关押,好吃好喝,试图策反他们,为己所用。
马丁神父,因为其传教士的身份和学识,也被列入了优待的名单。
深夜,他在分到的独立营帐里,借着昏黄的油灯,在船板日记的最后,写下了他最终的感慨:
“我们似乎招惹了一个,根本就不应该招惹的对手。”
“他比我们遇到的任何一位国王都更文明,却也比任何一位暴君都更强大。”
“他就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我们文明的优点,然后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它放大,融合,并且超越。”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我们似乎亲手,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未来根本无法战胜的巨人。”
“上帝啊,请指引我们,与这样的力量为敌,真的……是您的旨意吗?”
而在此时的“定波号”上,朱瞻圻通过对阿尔梅达和其他高级军官的分别审讯,以及缴获的大量航海图和文件,终于完整地拼凑出了葡萄牙人在整个南洋的战略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