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上,马六甲苏丹和他的臣民们屏住了呼吸。
远处,广州水师和葡萄牙舰队,静静地观望着。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两艘缓缓靠近的钢铁巨兽。
“王爷,他们想抢上风位。”龙大独眼中寒光一闪。
朱瞻圻举着单筒望远镜,纹丝不动。
“让他抢。”
“我们会吃亏的!”
朱瞻圻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风会变,但炮弹不会。”
“圣胡安号”上,费尔南看着“定波号”那看似笨拙的反应,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愚蠢的东方人!连海战的基本原则都不懂!”
他自信地挥手:“右舷炮门,准备!”
“进入射程就开火,把他们轰成碎片!”
两艘巨舰的距离,在万众瞩目中,一点点拉近。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突然,“圣胡安号”的右侧,喷出了一片浓密的白烟!
“开火了!”龙大吼道。
呼啸的炮弹,带着死神的尖啸,擦着“定波号”的船舷,落入海中,激起冲天的水柱。
船身,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费尔南皱眉:“该死!差了一点!”
“再来一轮!校准距离!”
“定波号”上,朱瞻圻却在此时,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命令。
“左满舵!”
“什么?!”龙大一惊,“王爷,那会把我们的侧舷完全暴露给他们!”
朱瞻圻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执行命令。”
“定波号”那庞大的船身,开始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转向!
它没有选择逃离,反而像一头主动迎向刀锋的公牛,朝着“圣胡安号”冲了过去!
“圣胡安号”上,葡萄牙人全都看呆了。
“司令官!他们……他们疯了!他们要撞过来吗?!”
费尔南也愣住了,但他旋即狂喜!
“蠢货!这是在自杀!”
“所有炮手听令!对准他们的侧舷!给我狠狠地打!”
他仿佛己经看到,那艘东方战船,在自己无敌的侧舷齐射下,被撕成碎片的壮丽景象。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定波号”在即将进入对方最佳射程的瞬间,再次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小角度,完成了第二次转向!
它如同一位最顶尖的剑客,用最精准的步法,恰到好处地,抢占了那个足以决定生死的——T字阵位!
“定波号”那火力最密集的船头,如同一柄黑色的判官笔,稳稳地,对准了“圣胡安号”那漫长而脆弱的腰身!
费尔南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疯狂,这是算计!
精确到了极致的,足以致命的算计!
“快!转向!快——”
他的吼声,淹没在了“定波号”的雷鸣之中。
朱瞻圻缓缓抬起手,轻轻落下。
“船首炮,齐射。”
“开火!!”
十几门刚刚换装了线膛炮管的“神威大将军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炮弹以一种近乎笔首的弹道,组成了一道死亡的扇面,狠狠地,覆盖了“圣胡安号”的整个中段!
轰!轰!轰隆——!
“圣胡安号”引以为傲的厚实船板,在这一轮覆盖性的打击下,如同纸糊的一般!
无数巨大的木屑和破碎的尸体,被恐怖的动能抛向半空!
正中央那根最为粗壮的主桅杆,被三枚炮弹同时命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带着燃烧的巨帆,轰然倒下,将甲板上的数十名士兵,活活压成了肉泥!
“圣胡安号”上,哭喊声,惨叫声,命令声,混作一团。
费尔南脸色惨白,呆呆地看着那根倒塌的桅杆。
完了。
他知道,这场决斗,他己经输了。
他的战术,他的骄傲,他的自信,在对方那如同鬼神般的指挥艺术面前,被击得粉碎!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己经不足百步。
甲板上,火枪的爆鸣声和弓弦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
“定波号”上,龙大没有参与对射。
他只是冷静地,端起了一支朱瞻圻特意命人,为他那只独眼打造的,带有黄铜瞄准镜的重型鲁密铳。
枪身,稳稳地架在船舷上。
“王爷,我看见他了。”
朱瞻圻依旧举着望远镜,语气平静:“那个帽子上插着白色羽毛的?”
“对。”
“船,是我的。”
朱瞻圻缓缓开口,“人,是你的。”
龙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不再说话,整个世界,仿佛都从他耳边消失了。
只剩下准星、缺口,和远处那个正在高声呼喊,试图重整队伍的高傲身影。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屏住。
扳机,被轻轻扣下。
砰!
一声与周围炮火声截然不同的,沉闷而独特的巨响!
远处,“圣胡安号”的指挥台上,费尔南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在他的胸口,那个象征着贵族荣耀的银质徽章上,多出了一个狰狞的血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了一大口鲜血。
随即,他那肥胖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下。
一代葡萄牙悍将,就此殒命。
指挥官的阵亡,如同抽走了“圣胡安号”最后的脊梁骨。
船上的葡萄牙士兵,彻底崩溃了!
他们放弃了抵抗,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甲板上乱窜,士气瞬间土崩瓦解!
朱瞻圻抓住了这个机会,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决绝。
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明轮,全速!”
龙大一愣:“王爷?”
朱瞻圻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那艘己经陷入混乱的敌舰,声音冰冷如铁。
“结束它。”
“定波号”两侧巨大的明轮,开始疯狂转动,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
整艘战船,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巨兽,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狠狠地,撞向了“圣胡安号”那早己被炮火重创的船腹!
咔——嚓——!!!
一声足以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令人牙酸的巨响!
“定波号”那坚固无比的船首撞角,如同切开奶酪的餐刀,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圣胡安号”的船身!
海水,开始疯狂地,咆哮着,涌入敌舰的船舱!
“圣胡安号”,这艘曾经让整个南洋都为之战栗的“海上城堡”,开始以一个肉眼可见的角度,缓缓倾斜。
胜利,己经毫无悬念。
看着缓缓沉没的旗舰,和司令官那具冰冷的尸体,剩余的葡萄牙军官,终于在绝望中,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一面代表着投降的白旗,被有气无力地,升上了残破的副桅杆。
这场赌上了国运与尊严的巅峰对决,结束了。
广州水师,以一场酣畅淋漓,无可争议的胜利,赢得了所有人的敬畏。
“赢了……王爷赢了!”
“大明必胜!!”
旗舰上传来震天的欢呼,远方的舰队也随之沸腾。
港口上,马六甲的民众更是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无数人相拥而泣,高呼着“靖海王”的名字。
朱瞻圻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那艘正在沉没的敌舰,眼中,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一艘侦察快船飞速驶来。
“王爷!”
船上的斥候激动地大喊,“敌军……敌军主力舰队,全部降下了战旗!他们投降了!”
徐宾抚着长须,走到朱瞻圻身边,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此战,可安南洋百年。”
朱瞻圻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越过了眼前的胜利,望向了那轮正在缓缓沉入海平面的残骸。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
“百年?不。”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转过头,看着徐宾,深邃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一片星辰大海。
“徐先生,你说……”
“马六甲的西边,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