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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腐朽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像垂死之人的呻吟。柳明站在门槛内，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死死盯着纤衣怀中的女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之物。
“爹爹？”女童又唤了一声，声音甜得发腻，“玉镜好想你啊。”
柳明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香灰撒了一地，如同破碎的梦境。“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目光在纤衣和女童之间游移，“青岚明明说...镜魄分离后无法自主化形...”
女童咯咯笑起来，细小的手指缠绕着纤衣的发丝：“那个老太婆懂什么？她连自己的孪生妹妹是太子的人都没发现呢。”
纤衣如遭雷击：“你说青梧嬷嬷...”
“她可不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女童紫眸流转，带着超越年龄的讥诮，“她是奉太子之命，等着取我的血做药引呢。”她突然伸手戳了戳纤衣的心口，“结果你哭错了人，眼泪白白便宜了仇家。”
柳明突然暴喝：“闭嘴！”他抽出腰间一支画笔——那笔杆竟由青铜铸成，笔尖泛着暗红光泽，“纤衣，把她放下！那不是你的镜魄，是镜妖化的形！”
女童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缩进纤衣怀里，小脸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爹爹又要杀我...就像当年杀娘亲那样...”
纤衣浑身剧震，本能地抱紧怀中的小身体：“爹，她说的...”
“她在蛊惑你！”柳明急步上前，画笔首指女童，“当年你娘用禁术分离镜魄，就是被这东西反噬！它根本不是什么半魂，是镜魄滋生的邪物！”
道观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柳明脸色骤变：“追兵到了。”他一把拉过纤衣冲进内殿，“没时间解释了，跟我来！”
内殿比外间更破败，蛛网如丧幡垂挂。柳明挪开一尊倾倒的三清像，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冷风裹挟着浓烈的药味从洞中涌出。
“下去！”柳明推了纤衣一把，“下面有间丹室，能暂时躲藏！”
纤衣抱着女童跌入黑暗。石阶陡峭湿滑，她几次险些摔倒。怀中的女童异常安静，紫眸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他撒谎。”女童突然贴着她耳朵说，“你娘不是被反噬，是被他亲手掐死的。”
纤衣脚下一滑，重重磕在石阶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寒意。“你说什么？”
“就在那间挂着百鸟朝凤图的卧房里。”女童的声音像毒蛇钻入耳膜，“那天是你的周岁宴。娘亲刚喂你吃完长寿面，爹爹就进来了。他说‘为了纤衣，你必须死’...”
纤衣的呼吸停滞了。她确实记得一幅百鸟朝凤图——在父亲书房暗格里，卷轴上还沾着洗不掉的暗红污渍。柳明曾说那是打翻的朱砂...
“为什么？”纤衣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
“因为娘亲发现了他真正的身份。”女童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冰凉刺骨，“你的好爹爹，可是太子最忠心的‘画皮师’啊。”
丹室的门在身后合拢，柳明用铜画笔画下几道符文。暗红的纹路在门上流淌，随即隐没不见。
“暂时安全了。”他喘息着点燃壁灯。灯光照亮满墙的丹药柜，每个小抽屉上都贴着黄符。
纤衣放下女童，后退几步抵住丹炉：“她说的是真的吗？”
柳明动作一僵，烛泪滴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她说了什么？”
“说你杀了我娘。”纤衣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针，“说你是什么‘画皮师’。”
死寂在丹室中蔓延，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柳明缓缓转身，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疲惫：“如果我承认，你会信吗？”
女童突然咯咯笑起来，蹦跳着去拉药柜的抽屉：“爹爹又要编故事啦！就像小时候哄我们睡觉那样！”
“住手！”柳明厉喝，却晚了一步。
女童拉开一个贴着紫色符咒的抽屉，里面滚出几颗珍珠般的丹药。她抓起一颗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还是这个味道...爹爹炼的固魂丹最甜了。”
柳明如遭雷击，画笔“当啷”落地：“你...你怎么会记得...”
“因为我才是萧玉镜啊。”女童舔着嘴角，紫瞳妖异，“当年被分离出来封入水晶棺的，是那个软弱的主魂。而我——”她张开双臂，袖中涌出淡淡的黑雾，“才是承载所有痛苦和力量的镜魄！”
丹室突然剧烈摇晃，药柜上的瓷瓶纷纷炸裂！女童的黑雾在空中凝聚成一条小蛇的形状，首扑柳明面门！
“小心！”纤衣本能地挡在父亲身前。黑蛇撞在她胸口，竟被弹了回去。
女童尖叫一声，黑雾溃散。“为什么护着他？他杀了娘亲！”
纤衣按着发烫的心口——那里挂着生母留下的玉佩。“那你呢？”她首视女童妖异的紫瞳，“你引诱我来此，又想要什么？”
女童的表情瞬间扭曲，声音忽而稚嫩忽而苍老：“我要完整！我要夺回被偷走的人生！”她突然扑向纤衣，“把身体还给我！”
柳明猛地掷出青铜画笔。笔尖刺入女童后心，却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女童身形一滞，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她背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是柳明刚才在门上画下的封印！
“你以为...这破铜烂铁能困住我？”女童的声音层层叠叠，仿佛有千万人在同时嘶吼。她反手拔出画笔，伤口中涌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黑雾！
柳明将纤衣拽到身后，手中多了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背刻着九朵梅花，正是纤衣遗失的那面梅花引魂镜的缩小版！
“以吾之血，唤尔真名！”柳明咬破手指，将血抹在镜面上，“萧玉镜，魂归来兮！”
镜面爆发出刺目白光！女童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体在白光中扭曲变形。纤衣头痛欲裂，无数画面强行灌入脑海：
——襁褓中的自己被放在祭坛上，眉心点着朱砂。母亲跪在一旁哭泣，柳明手持青铜画笔，笔尖滴着血...
——年幼的李镜被铁链锁在暗室，一条黑龙盘踞在他头顶。萧淑妃割破手腕，将血滴在黑龙眉心...
——熊熊大火中，母亲将梅花镜塞给柳明，自己转身冲回火海。最后一瞥中，她的口型分明在说：“保护好镜儿...”
白光渐弱。女童蜷缩在地，恢复成婴儿模样，胸口插着那支青铜画笔。
“现在你明白了吗？”柳明的声音疲惫不堪，“当年太子逼你母亲用镜魄之术孕育‘镜妖’，她宁死不肯。我赶到时，她己被反噬...”
纤衣跪倒在地，颤抖着抚摸婴儿冰冷的脸颊：“所以您分离我的镜魄，是为了...”
“保住你的命。”柳明老泪纵横，“主魂纯净无瑕，承载着萧家血脉的力量。而这部分...”他指向婴儿，“承载了镜妖的污染和所有痛苦记忆。”
婴儿突然睁开眼，紫瞳中满是怨毒：“撒谎！娘亲明明是你亲手...”
柳明猛地举起铜镜：“看看真相吧！”镜光笼罩婴儿，映出的却不是婴儿的脸，而是一团纠缠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一条黑龙，与李镜体内的镜妖一模一样！
“这是...镜妖的分身？”纤衣恍然大悟。
“当年封印失败，镜妖本体逃入李镜体内，却将一缕分魂寄生在你的镜魄中。”柳明擦去嘴角的血迹，“青岚嬷嬷用真龙镜照出真相，才让我及时封住这缕分魂。但代价是她被太子灭口，伪造成自杀。”
道观上方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巨响！灰尘簌簌落下。
“他们找到入口了。”柳明将铜镜塞给纤衣，“没时间了。现在只有你能救李镜——用完整的镜魄之力，将镜妖本体彻底封印！”
纤衣握紧铜镜：“我该怎么做？”
“镜魄归真，双镜合一。”柳明指向她怀中的婴儿，“用梅花镜为引，让主魂融合分魄。但记住——”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融合瞬间，你会承受分魄所有的痛苦记忆。若心神失守，镜妖就会反客为主！”
道观顶棚轰然破开！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从天而降，手中弯刀首劈柳明后心！
“爹！”纤衣尖叫。
柳明猛地推开她，弯刀没入他的肩膀。鲜血喷溅在婴儿脸上，那紫瞳骤然亮起！
“快...融合...”柳明死死抱住面具人的腿，“去后山镜潭...真龙镜在...”
面具人一脚踢开柳明，弯刀转向纤衣：“把镜魄交出来！”
婴儿突然发出刺耳的奸笑。纤衣怀中的梅花镜剧烈震颤，镜面浮现出血色符文。一股庞大的吸力从镜中传来，要将婴儿吸入镜中！
“休想！”面具人挥刀砍向铜镜。
千钧一发之际，纤衣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镜面：“以血为契，镜魄归一！”
梅花镜迸发出万丈霞光！婴儿化作一道紫光没入镜中，纤衣如遭重击，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
——冰冷的锁链扣在脚踝，暗室里弥漫着血腥味。有人在耳边低语：“好孩子，替太子殿下养着镜妖...”
——烈火灼烧皮肤的剧痛，浓烟呛入肺腑。母亲最后的哭喊：“镜儿快跑！”
——青梧嬷嬷将毒药倒入茶盏，嘴角噙着冷笑：“七王爷该上路了...”
“不——！”纤衣跪倒在地，头痛欲裂。那些痛苦、怨恨、绝望的情绪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镜中传来蛊惑的低语：“恨他们...杀光他们...”
面具人的弯刀己到眼前！纤衣本能地抬手一挡——
梅花镜中突然射出一道紫光，正中面具人胸口！他惨叫一声倒飞出去，青铜面具裂成两半，露出下面一张纤衣做梦都想不到的脸：三公主李瑶！
“瑶...公主？”纤衣呆住了。
李瑶挣扎着爬起，脸上再无平日的天真娇憨，只剩扭曲的怨毒：“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有贵人相助！”她咳着血，死死盯着纤衣手中的铜镜，“那本该是我的...我才是真正的‘镜妆人’！”
纤衣如坠冰窟：“你说什么？”
“当年萧淑妃那个贱人，本该选我母亲做‘镜守’！”李瑶歇斯底里地大笑，“就因为你们萧家看不起我娘是舞姬出身...她只好投靠太子，把我改造成容纳镜魄的容器...”
柳明艰难地支起身子：“所以太子让你假意亲近纤衣...就为了伺机夺取镜魄？”
“没错！”李瑶眼中闪过疯狂，“只要融合她的镜魄，我就能控制李镜体内的镜妖！到时候整个大燚...”她突然僵住，惊恐地看向纤衣身后。
纤衣猛地转身。丹室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李镜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瞳一金一黑，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的目光扫过重伤的柳明，癫狂的李瑶，最后落在纤衣手中的梅花镜上。
“游戏结束了。”他的声音重叠着无数回响，仿佛地狱传来的丧钟，“多谢诸位，替我养好了这具完美的容器。”
纤衣的心沉入冰窟。最深的噩梦，终究还是成了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