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夏天,在许焕的记忆里,是汗水浸透后背的粘腻,是水果腐烂的甜腥混合着烂菜叶的酸腐,是秤砣冰冷的触感,是弟弟打着石膏的手臂在眼前晃动的苍白,是父母疲惫又焦躁的叹息在狭小出租屋里日夜回响。
她的时间被切割、压榨,填充进这个家庭高速运转的生计齿轮中,没有一丝缝隙留给那个名叫“中考”的庞然大物,更遑论她曾经计划好的、闪闪发光的预习与冲刺。
偶尔在深夜,听着身旁行军床上弟弟熟睡的呼吸和父母压抑的鼾声,许焕会悄悄摸出那本蒙尘的初三物理课本,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城市永远不眠的微弱灯光,手指颤抖地抚摸那些冰冷的公式和图示。墨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那些曾让她热血沸腾的力学世界、电磁奥秘,此刻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恐慌啃噬着她的心。她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忘!不能停!
转机来得突兀又带着施舍的意味。弟弟许继祖的胳膊恢复得不错,拆掉了笨重的石膏,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疤痕作为“英勇”的证明。母亲带他去复诊时,同病房一位操着本地口音、面容和善的阿姨,看着忙前忙后给弟弟削水果、递水,自己却穿着洗得发白旧T恤的许焕,忍不住对王桂芬说:
“大姐,这是你家大闺女?真懂事勤快!就是……看着黑瘦了些。孩子也大了,该给她添两件像样衣裳了。小姑娘家,总穿这么旧,在学校也让人瞧不起不是?”
王桂芬愣了一下,脸上有些讪讪的,下意识地看了看许焕身上那件确实己经短小、领口磨得起毛的旧衣服,再看看旁边穿着崭新运动服的许继祖。也许是病友的目光让她感到一丝不自在,也许是弟弟的康复让她心情稍霁,她难得地点了点头,局促的掩饰着:“是是,这孩子一首在老家念书,老家风大,是吃苦了。”
几天后,在一个收摊稍早的傍晚,王桂芬破天荒地带着许焕去了附近的一个平价服装市场。市场里人声鼎沸,挂满了廉价而花哨的衣物。王桂芬的目光在那些挂着“19元”、“29元”牌子的摊位上来回扫视,最终在一个堆满打折货的摊位前停下,翻拣出两件:一件是印着俗气卡通图案的宽大T恤,另一件是料子粗糙、颜色暗沉的化纤长裤。
“喏,试试这个,大小应该行。便宜,穿着干活也不心疼,村里泥路土炕的,穿好衣服浪费了。”王桂芬把衣服塞给许焕。
许焕默默接过。衣服的质地粗硬,带着一股劣质染料的味道。她没有任何试穿的欲望,只是麻木地点点头:“嗯。”
离开市场时,王桂芬又在一个卖内衣袜子的小摊前停下,买了的一打袜子两件内衣,塞进装衣服的塑料袋里。这就是她全部的“添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