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去省城的车厢像一个巨大的、喘着粗气的铁皮怪兽，把许唤弟和她的破旧帆布书包一起，从寂静得能听见虫鸣的田野，吞吐进了这片震耳欲聋的光影洪流。
她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脚下是陌生的、坚硬的水泥地，不再是熟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田埂。无数条腿在她眼前晃动，穿着她从未见过的、颜色鲜艳却沾满灰尘的鞋子。一辆巨大的公交车吼叫着喷出浓黑的烟，擦着她身边驶过，带起的风裹着刺鼻的汽油味和尘土，呛得她猛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跟上！”母亲的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噪音里，显得短促而烦躁。她另一只手牢牢牵着弟弟许继祖。弟弟穿着明显新很多的衣服，正瞪大眼睛，指着远处闪烁的巨大霓虹灯牌，兴奋地咿咿呀呀：“妈！灯！大灯！”母亲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低头哄他：“是是是，大灯，好看吧？城里啥都大！”
许唤弟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白、大拇指快要顶出来的灰布鞋。刚才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不知被谁踩了一脚，沾着一块黑乎乎的、黏腻的东西。她偷偷在裤腿上蹭了蹭，没蹭掉，反而晕开一片污渍。
父母租住的地方在一条狭窄拥挤的巷子深处，墙壁斑驳，楼梯陡峭，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天光。但这小小的“鸽子笼”，在许唤弟眼里却充满了新奇——墙上贴着光鲜的挂历，桌上摆着会唱歌的铁盒子（收音机），还有那盏一拉线就亮得晃眼的白色电灯泡，和村里的昏黄灯光完全不一样。如果能在这灯下写字...
母亲忙里忙外，给继祖穿一套崭新的海蓝水手服，继祖踏着新买的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跑来跑去，得意的看着姐姐。“啪啪啪”，他拿着新玩具枪瞄准唤弟。
唤弟也换上新衣服，是一套略大的运动服，没有新鞋子。唤弟摸着柔软的衣服，心里很知足。
继祖和父母在大床上同睡，角落里拉着一块布帘，掀起来看，是一个小小的，破旧的军用床。
夜里，城市并未沉睡。窗外的车流声、楼下大排档的喧哗声、隔壁夫妻的争吵声……各种声音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耳朵里，吵得她头皮发麻。乡村的夜晚是寂静的，只有风声和虫鸣，像温柔的摇篮曲。这里的夜晚，却像无数只怪兽在嘶吼。她蜷缩在硬邦邦的小床上，盖着一条带着陌生肥皂味的薄被，想念奶奶家那张虽然破旧却温暖的土炕，想念窗外熟悉的蛙鸣。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出摊去了，睡醒后，母亲带他们去“见世面”。穿过迷宫般的小巷，来到一条宽阔的、车水马龙的大街。阳光被高耸的玻璃幕墙反射，白花花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巨大的广告牌上，漂亮得不像真人的模特穿着光鲜的衣服，笑容灿烂。橱窗里，精美的蛋糕像艺术品一样摆放着，散发出的甜香。唤弟想到早上和弟弟一人三个大肉包子，满足的舔了舔嘴唇。
弟弟被一个卖彩色气球的小贩吸引，哭闹着要。母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掏钱买了一个最便宜的。弟弟拿着气球，破涕为笑，得意地瞥了姐姐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