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混合着极致狂喜与解脱的嘶吼,仿佛耗尽了阮胜胸腔中积压了太久的郁气与沉重。他紧紧抱着怀中因巨大冲击而失声痛哭、浑身颤抖不止的冷婧,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浸透自己单薄的衣衫,那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点燃了他心中同样翻江倒海、无处宣泄的滔天巨浪。
北宋官窑!
稀世珍品!
八百万至一千二百万!
这几个字,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他的灵魂!不再是冰冷的报告文字,而是化作了汹涌奔腾的金色洪流,冲刷着他和冷婧在绝望深渊中挣扎留下的每一道伤痕,填补着被贫困和屈辱啃噬出的每一个空洞!这洪流带来的不是轻浮的狂喜,而是一种足以重塑灵魂根基的、带着剧痛与眩晕的磅礴力量!
冷婧的哭声渐渐从崩溃的嘶鸣转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如同离水太久终于回到大海的鱼。她死死抓着那份重若千钧的鉴定报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眼前这一切不是虚幻梦境的凭据。异能核心的嗡鸣声在最初的巅峰共鸣后,并未停歇,而是转化为一种深沉而温暖的、如同大地回春般的脉动,滋养着她因巨大情绪冲击而近乎枯竭的精神。
李明和王工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安慰。他们理解这种颠覆性的狂喜需要时间去消化。李明眼中充满了水光,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感,在亲眼目睹冷婧阮胜从地狱到天堂的巨大转变后,变得更加真切而沉重。王工则微微颔首,眼中是见证奇迹般的欣慰与感慨。
整个华艺大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之前还带着好奇与探究目光的其他藏家,此刻也似乎被这角落弥漫的、足以撼动灵魂的强烈情感所感染,纷纷移开视线,或低声交谈,或若有所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震撼。
就在这时,电梯间再次传来“叮”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聚焦过去。
只见电梯门缓缓开启,一位白发如银、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华艺鉴定中心主任陈志远的亲自陪同下,步履沉稳地走了出来。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中式对襟褂子,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蕴含着历经岁月沉淀的睿智与洞察一切的锋芒。他正是华艺的镇馆泰斗,陶瓷界的活化石——张伯驹老先生(即框架中的周老)。
张老的出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藏家们,此刻全都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敬!能让张老亲自下楼,这本身就意味着惊天动地的事情!
陈主任目光一扫,立刻锁定了角落里的冷婧阮胜,他低声在张老耳边说了句什么。张老那深邃的目光便如同探照灯般,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依旧沉浸在巨大情绪漩涡中的冷婧阮胜身上。
“二位,” 陈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庄重的亲和力,打破了角落的沉静,“这位是我们华艺的终身荣誉顾问,张伯驹张老先生。张老听闻此器,坚持要亲自下来,见一见宝物的主人。”
张老的名字,如同惊雷再次在冷婧阮胜耳边炸响!
他们或许对古董行业了解不深,但张伯驹这个名字,在文化界、收藏界,那是如同泰山北斗般的存在!是写在教科书里的人物!他亲自来了?!为了他们的瓶子?!
巨大的震撼瞬间压过了尚未平息的狂喜!冷婧猛地从阮胜怀中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软而踉跄了一下,被阮胜紧紧扶住。阮胜同样心头剧震,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挺首腰背,扶着冷婧,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但眼中那份面对传奇人物的敬畏和紧张,却无法掩饰。
张老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王工手中那个打开的保护盒上。盒中,那件天青色的小瓶,在柔和的光线下,静静地散发着穿越千年的温润光华。张老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充满了对待生命般的珍视。
“就是它?” 张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磁性,他看向冷婧和阮胜,目光中没有丝毫的审视或居高临下,只有纯粹的、对器物本身的探究和对送宝人的尊重。
“是…是的,张老…” 冷婧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她下意识地将那份鉴定报告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
“能让我…再好好看看它吗?” 张老温和地问道,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却有着不容拒绝的份量。
“当…当然可以!” 阮胜立刻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王工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将保护盒捧到旁边一张空置的咨询台上,轻轻取下小瓶,放置在铺着黑色绒布的台面上。动作之轻柔,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张老微微颔首,在陈主任的协助下,戴上了一副雪白的细棉手套。他没有立刻拿起瓶子,而是先站在一步之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瓶身的整体轮廓、线条的弧度、釉面的光泽流动。那份专注,那份沉浸,让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仿佛空气都为之凝固。
良久,他才缓缓上前一步,伸出带着手套的、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如同捧起一片羽毛般,将那小瓶托在了掌心。那份谨慎,那份敬畏,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微微低下头,凑近了瓶身,几乎将鼻尖贴在釉面上。他闭上了眼睛,似乎不仅仅是用眼睛在看,更是在用心灵去感受那份跨越千年的呼吸与律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冷婧和阮胜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止,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位传奇老人和他掌中那件改变了他们命运的小瓶上。异能核心的嗡鸣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至高的专注与虔诚,脉动变得悠长而深沉。
张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使用放大镜,那双阅尽人间珍宝、沉淀了无数岁月智慧的眼眸,本身就是最精密的仪器。他的目光,如同最柔和的光束,聚焦在瓶身的釉色上。
“这青…”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穿透力,“不是汝窑的‘雨过天青’,亦非钧窑的‘紫口铁足’,更非后世仿品的浮光掠影。它沉静,它内敛,它温润如玉,却又在玉的温润之下,蕴藏着如同深潭古玉般的幽邃光泽…是‘天青’,却又不拘泥于‘天青’之名。此乃宋人‘道法自然’、‘大音希声’之最高境界!是天地初开时,那一抹未被尘嚣沾染的…本真之色!”
他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瓶身,目光随着光线的流动而移动。
“再看这开片…” 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釉面,并未真正触碰,“细若毫发,交织如网,疏密有致,走向自然天成。冰裂纹?不!这是时光与窑火共舞留下的永恒诗行!是器物在漫长岁月中呼吸吐纳的生命痕迹!后世酸蚀火烤,徒有其形,失其神髓,僵硬呆板,焉能比拟?”
他的目光落在瓶口那处细微的磕碰点上,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意味。
“此伤…非憾也!乃岁月之吻痕,流传之印记!” 张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断口温润,氧化深入肌理,与釉面融为一体,浑然天成。至少…六百年以上的旧伤!非但不损其美,反增其古拙厚重之气韵!”
最后,他的目光聚焦在瓶底露出的圈足胎骨上。那细腻的、呈现典型“香灰胎”色泽的胎骨。
“胎骨…” 张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细腻坚致,入手温润如婴儿肌肤,断面隐现糯米光泽!此乃北宋官窑御用高岭土之精髓!火候掌控妙到毫巅!胎釉结合处,浑然一体,无丝毫生涩爆裂之相!此等胎骨,非清民之浊土粗工所能企及万一!”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从瓶身移开,环视了一圈屏息凝神的众人,最后落在冷婧和阮胜那写满震撼与期待的脸上。他的眼神,如同穿越了千年迷雾,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与无上的权威。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猛地将托着瓷瓶的手掌向咨询台上那厚厚的黑色绒布,沉稳而有力地——一拍!
“啪!”
一声不算响亮,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的拍案声,骤然回荡在华艺寂静的大厅里!那声音,带着金石之韵,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喝!
“没错!就是它!北宋官窑!天青釉素面瓶!” 张老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瞬间拔高,充满了激动、狂喜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穿透了每一个角落,甚至隐隐传到了大门之外!
“釉色,‘雨过天青云’,此等神韵,舍它其谁?!开片,自然天成,金丝铁线隐现其中!胎骨,香灰胎质,细腻温润!气泡,寥若晨星,聚沫攒珠!此乃宋瓷美学之巅峰!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他托起小瓶,在灯光下缓缓转动,让那温润内敛的青色宝光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视线中,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赞叹:
“稀世珍品!国之瑰宝!其价值…岂是区区金银所能衡量?!此乃华夏文明之精魄,承载千年文脉之载体!其艺术价值、历史价值、文化价值…” 张老的目光扫过那份被冷婧紧抱的报告,最终定格在冷婧和阮胜身上,一字一顿,如同金铁交鸣:
“——不可估量!不可估量啊!”
“轰——!”
张老这声蕴含着无上权威与激动狂喜的“泰斗拍案”与“不可估量”的最终论断,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挟裹着万钧之力,狠狠地劈开了冷婧和阮胜刚刚经历巨大冲击后尚未来得及重塑的心防!
如果说之前的报告数据和初步结论带来的是颠覆认知的狂喜与解脱,那么此刻,由陶瓷界活化石、泰斗级人物张伯驹老先生,以如此激动、如此权威、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在他们面前,在所有人面前,亲口宣判这件瓷瓶那足以彪炳史册的尊贵身份和无上价值…
这己不仅仅是金钱的冲击!
这是灵魂层面的终极洗礼!
是卑微草芥被命运之神亲手捧上云端神殿的极致震撼!
是千年国宝跨越时空,对在绝望中坚守、在黑暗中摸索的守护者,发出的最嘹亮的回响!
“唔…” 冷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澎湃!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狂喜,而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荣耀感、神圣感以及对命运那磅礴伟力的极致敬畏!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婧婧!” 阮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紧紧搂住!他同样泪流满面,浑身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张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坎上!他抱着妻子滚烫而的身体,感受着那份足以焚灭灵魂的震撼与荣光,仰天发出一声更加高亢、更加嘶哑、仿佛要撕裂苍穹的呐喊!
“啊——!!!”
这声呐喊,是阮胜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背负了家族倾覆的重担、尝遍了人间冷暖的屈辱、看尽了世态炎凉的绝望之后,终于迎来了命运最慷慨馈赠时,从灵魂最深处爆发出的、最原始、最彻底的宣泄与感恩!这呐喊中,有对过去所有苦难的告别,有对眼前这神迹般转折的狂喜,有对怀中妻子慧眼识珠的无尽感激,更有对那位在寒雨中悲悯相让的老人的无尽告慰!
夫妻二人,在众人瞩目之下,在华艺这象征着权威与财富的殿堂角落,在张伯驹老先生那如同神谕般的宣判声中,紧紧相拥,哭成一团!那不是悲伤,那是灵魂在经历毁灭与重生后的剧烈震颤,是生命在极致黑暗中终于触摸到那束无上荣光时的彻底释放与升华!
张老看着眼前这对因他的论断而彻底崩溃、相拥而泣的年轻夫妻,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他理解这份情感的分量。他轻轻地将那件承载了太多的小瓶放回保护盒中,动作依旧轻柔而充满敬意。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陈志远微微颔首,然后在那位穿着藏青色褂子的助理搀扶下,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电梯。他的背影,带着洞悉一切的沧桑与一丝欣慰。
泰斗离去,余威犹在。大厅里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惊叹和议论声!
“北宋官窑!张老亲自拍板!我的天!”
“稀世珍品!不可估量!这…这简首是神话!”
“那对夫妻…走了什么大运?!捡漏捡到这种程度?!”
“刚才张老说的‘本真之色’…太贴切了!那瓶子看着就让人心静!”
李明和王工站在一旁,同样心潮澎湃。李明看着相拥而泣的冷婧阮胜,心中那份愧疚被一种更强烈的、见证历史般的激动所取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对着情绪稍稍平复一些的冷婧阮胜,再次深深鞠了一躬,语气无比诚恳:
“冷女士,阮先生,再次为我的浅薄和错误向二位道歉!张老的论断,是最终的权威!恭喜二位!这件国之瑰宝,能在二位手中重现于世,是它的机缘,也是二位的福报!” 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专业和可靠,“关于后续的…保管、保险以及可能的流通渠道,我们华艺可以提供最专业的建议和支持。陈主任的意思是,请二位移步他的办公室,详细商谈。不知二位…?”
冷婧靠在阮胜怀里,身体依旧因为过度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如同被圣水洗过一般。她看着李明,看着王工,看着周围那些惊叹、羡慕、探究的目光,最后目光落回那份被她泪水打湿了一角的鉴定报告上。
北宋官窑…天青釉素面瓶…稀世珍品…不可估量…
张老那洪钟般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擦去脸上的泪水,在阮胜坚实的臂膀支撑下,站首了身体。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平静与力量:
“好。麻烦…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