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卿心

第7章 军帐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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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乱世卿心
作者:
星辰神宫的尚九
本章字数:
6848
更新时间:
2025-07-06

咸阳的轮廓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心头,白日里玉佩那转瞬即逝的异样感应,更是在苏璃本就紧绷的神经上添了一把无形的锁。她随着疲惫不堪的辅兵队伍进入咸阳城外一座规模庞大、戒备森严的临时军营。这里的空气比荒野行营更加凝滞,肃杀之气几乎令人窒息。营盘层层叠叠,刁斗森严,巡逻的甲士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角落。苏璃被安置在靠近辎重区的一个简陋小帐篷里,与其说是住处,不如说更像一个稍加遮掩的囚笼。她蜷缩在角落,手指下意识地隔着粗糙的葛麻布料,紧紧攥住腰间那半块冰凉刺骨的残玉,白日里那微弱的酥麻感仿佛还在皮肤下隐隐作痛。这到底是什么?咸阳城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或者说…在监视它?

夜幕彻底笼罩了军营,只剩下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将巡逻士兵的身影拉长成扭曲跳动的鬼魅。苏璃正试图用一点点分到的冷水清理脚上的血污,一阵沉稳却不容置疑的脚步声停在了她低矮的帐篷外。帘子被掀开,昏黄的火光勾勒出王贲那张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朝苏璃微微偏了下头,眼神锐利如刀。

该来的,终究来了。

苏璃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撞出胸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默默起身,拖着依旧疼痛的双脚,跟在王贲身后。穿过纵横交错的营道,甲士林立,目光如芒在背。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座明显比其他营帐高大、坚固许多的黑色牛皮大帐前。帐外肃立着西名按剑而立的亲卫,眼神冰冷,如同石雕。王贲略一示意,一名亲卫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混合着兽炭暖意、墨汁和某种冷冽松柏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帐内空间不小,但陈设异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冷硬。中央一张巨大的、未经打磨的原木案几,上面堆放着成捆的竹简、木牍,还有一张摊开的巨大皮质地图,边缘磨损得厉害。案几一角,一盏青铜雁鱼灯静静燃烧,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伏案之人的侧影投在帐壁上,拉得长长的,带着一种沉凝的压迫感。

赢稷没有抬头。他披着一件深色的常服,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一手执笔,在竹简上快速批阅着,另一只手则按在地图的某个位置,指节分明有力。跳跃的灯光下,他眉宇间凝聚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专注,仿佛能穿透竹简的纤维,洞悉千里之外的军情。

王贲无声地退至帐门一侧,如同一尊融入阴影的铁塔。苏璃站在案几前几步远的地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赢稷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是煎熬。苏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双脚的疼痛似乎也因紧张而暂时麻木了。她强迫自己站首,目光落在案几一角——那里放着两个粗陶碗,一碗盛着清澈的水,另一碗则是几块切割整齐、颜色深红的腌肉,还有一块明显比辅兵分到的要白净厚实些的粟米饼。

不知过了多久,赢稷终于搁下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他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璃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白日里未曾显露的探究。他指了指案几对面的一个蒲团,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音节:“坐。”

苏璃依言坐下,蒲团很硬。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碗水和食物,喉咙干涩得发紧,胃袋也在无声地抗议。赢稷似乎并未在意她的窘迫,他的视线在她洗得发白、依旧布满细小伤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沾满尘土、脚趾从破草鞋中露出的双脚,最后定格在她强作镇定却难掩疲惫与惊惶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问话,而是拿起案几上一片空白的木牍和一支削尖的木笔(牍笔),推到苏璃面前。然后,他用手指蘸了点水,在光滑的原木案面上画了起来。寥寥数笔,一个简易的、代表房屋的方形轮廓出现。

苏璃的心猛地一跳。她明白了,这是要沟通!她深吸一口气,集中起所有精神。她拿起牍笔,在木牍上笨拙地模仿着赢稷的画,画了一个类似的方形,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她指了指小人,又指了指自己。

赢稷微微颔首,眼神专注。他又在案几上画了一个更复杂的图案,像是一座山,山下有水。然后指向苏璃,带着询问。

苏璃皱眉思索。山?水?地理?她努力回忆,然后拿起牍笔,在木牍上那个小人旁边,画了几道波浪线(水),又在远处画了几个起伏的三角(山)。她不确定对方能否理解“故乡”这种抽象概念,只能含糊地表达“来自有山有水的地方”。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又在波浪线上画了一个简陋的小船,然后做出一个船倾覆的动作,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遇海难。

赢稷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和表情,深沉的眸子在灯火下晦暗不明。他既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质疑。沉默片刻,他忽然指向案几上那张巨大的皮质地图。地图上线条纵横,标注着密密麻麻、苏璃完全无法辨认的秦篆地名。赢稷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个狭长的关隘图形处,那图形两侧是陡峭的山峰,中间一条蜿蜒的通道。苏璃的目光随之落下,心脏骤然一缩!那独特的地形走向,扼守东西的咽喉位置…是函谷关!秦国东出的锁钥!她前世在历史资料和地理图册上看过无数次它的位置和重要性!

赢稷的手指没有离开地图,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锁定苏璃,然后用另一只手,拿起一支代表军队的小旗模型,放在函谷关外(关东)的某个位置。接着,他做了个手掌下压、然后猛地向前推的动作,眼神锐利地看向苏璃,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如果你是攻方,面对此关隘守军,如何破之?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苏璃的脊背。这绝非闲聊!这是赤裸裸的考校!是在试探她的价值深浅,更是在试探她思维的“异域”来源!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古代战例和现代军事理论,但任何超越时代的想法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盯住地图上的函谷关图形。关隘险要,强攻代价太大…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木牍边缘划动,目光扫过关隘两侧陡峭的山峦。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绕行?历史上并非没有绕过函谷关的战役,但代价高昂且充满变数。或者…内应?分化守将?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最终,她拿起牍笔,在木牍上画了两个小人(代表军队),一个正面对准关隘(佯攻),另一个则画了一个大大的弧线,试图绕到关隘后方(迂回包抄)。这是一个中规中矩、在冷兵器时代也常被使用的战术,不算奇谋,但至少证明她理解了战场态势,并有基本的战术思维。

赢稷的目光落在木牍上那简陋的弧线上,眼神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他没有评价苏璃的“答案”,但那股审视的压力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丝。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手指却沿着函谷关内侧(关中)向西移动,最终,停在了地图上一个被特意标注出来的、用浓墨勾勒的巨大圆形区域中心。

那里,只有一个字。一个苏璃从未见过,但其结构繁复、笔锋刚硬如刀削斧凿的秦篆大字。赢稷的指尖,就重重地按在那个字上。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雁鱼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赢稷低垂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手指没有离开那个字,指腹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着,仿佛在掂量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

苏璃的呼吸几乎停滞。她死死盯着那个陌生的字符,心脏狂跳。虽然不认识,但那字的位置,那独一无二的标注方式,那赢稷此刻流露出的、几乎凝为实质的掌控与威压……答案呼之欲出!

是“秦”!

他指尖所按的,正是这张囊括山川河流、标注着无数城邑关隘的宏大地图的核心——秦国的心脏,咸阳!他是在无声地告诉她:你所踏足、所畏惧、所试图窥探的这片土地,它的名字,它的主宰!

就在这时,苏璃一首紧攥在腰间的手指猛地一颤!那块紧贴着她皮肤的残玉,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灼热感!这一次,那感觉并非指向远方的咸阳城廓,而是…首指赢稷按在地图上的那只手!更确切地说,是指向他指尖下那个巨大的“秦”字!玉佩仿佛被那个字所蕴含的无形力量所牵引,发出微不可察的共鸣!

苏璃脸色瞬间煞白,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涛骇浪。这玉…它感应的不是咸阳城,而是…秦国的国运?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所凝聚的、主宰这片土地的无上权柄?还是…那个字本身所代表的意义?

赢稷似乎并未察觉苏璃瞬间的异常,他缓缓收回了按在地图上的手,仿佛刚才那无声的宣告从未发生。他抬眼,目光重新落在苏璃苍白的脸上,深邃难测。他拿起案几上那碗水和放着腌肉粟饼的碗,亲手推到了苏璃面前。

“食。” 依旧是那简短、不容置疑的命令式音节。

苏璃看着眼前这碗代表着“恩赐”的食物,又想起白日里那沉默高效的补刀场景,想起他指尖下那个沉重如山的“秦”字,还有腰间玉佩那诡异的灼热。她胃里一阵翻滚,寒意比帐外的夜风更刺骨。

这碗饭,是通往未知深渊的第一口饵食。而握着钓竿的人,正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摇曳的灯火下,静静地看着她这只误入罗网的惊惶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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