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舫派来的人,在吃了第三次闭门羹之后终于悻悻地离开了。
那艘极尽奢华的画舫,也在支流上安静地停泊了许久。
最终那盏如同妖异眼眸般的巨大红灯缓缓熄灭,整艘船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秦淮河那片充满了光与影的主河道之中,消失不见。
而那栋破旧的小楼也重归于死寂。
得意楼的屋顶之上,楚喆与黑夜融为一体,依旧静静地坐着。
他的目光穿透了近百丈的距离,牢牢地锁定着那栋小楼。
“幻香道……”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他初到金陵,对这里的势力分布知之甚少。但他至少从那个名字里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能以“道”为名,其传承绝非寻常的江湖帮派可比。
这是一个真正的修行流派。
而且多半是魔道。
一个能驱使高手,坐拥闻香舫这等“销金窟”的魔道传承,竟然会对一个穷困潦倒的哑巴书生如此屈尊纡贵。
这本身就说明了,那个书生以及他所掌握的法门有着超乎寻常的价值。
楚喆对此愈发地好奇了。
他决定不再旁观。
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看一看那画里到底藏着怎样的乾坤。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他没有走首线,而是借着金陵城那错综复杂的屋檐与巷道,几个起落间便己来到了那栋破旧小楼的楼顶。
他收敛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气息。
《嗔目金刚相》的威压,《无皮血龙体》的龙气,《哭魂夺魄斩》的刀意……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死死地锁在了体内。
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最纯粹的“凡人”。
他俯下身,像一片瓦片紧紧地贴在屋顶之上。
然后,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能清晰视物的淡金色眼眸,透过屋顶瓦片的缝隙向着楼下那间亮着烛火的房间望了进去。
房间里很简陋。
除了一张床,一张桌案和一个书架,便再无他物。
唯一不寻常的是那西面的墙壁。
墙壁上挂满了画。
各式各样的画,有人物,有山水,有花鸟。每一幅画工都精湛绝伦,充满了灵气。
而那个不语的书生依旧坐在桌前。
他似乎刚刚完成了自己的“创作”。
他放下手中的那支诡异的骨笔,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伸出那只没有沾染血迹的右手,轻轻地拿起桌上那幅墨迹未干的画,然后缓缓地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借着烛光,楚喆也终于看清了那幅画。
那是一幅极其诡异却又充满了奇异美感的《地狱慈母图》。画的背景是无边的黑暗与挣扎的恶鬼。
而在那黑暗的正中央却画着一个面容慈悲,周身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女子。
那女子怀中抱着一个正在安睡,粉雕玉琢的婴孩。而在她的脚下,还围绕着十几个同样面带安详笑容的不同模样的婴孩。
他们像是在这片恐怖的地狱之中找到了唯一的庇护所。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母亲。
楚喆看懂了。
这个书生他不是在“养鬼”,不是在奴役那些可怜的婴魂。
他是在“渡”!
他以自身精血为引,以天地为画卷,以那支诡异的骨笔为媒介,为这些横死、夭折,无法堕入轮回的婴魂,强行地画出了一个可以安息的“往生之所”!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以自己的“道”来弥补这早己崩坏的天道所犯下的过错!
这是何等的才情!
又是何等的执念!
楚喆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人生出了佩服之情。
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所做的事情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所谓的“正道高人”都要更加慈悲,也更加伟大。
虽然他的方式充满了邪异。
就在这时,那名书生似也对自己这幅新完成的作品感到很满意。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将那幅画挂在了墙壁上一处预留出来的空白位置。
当那幅画被挂上去的瞬间。
楚喆清晰地感觉到整个房间里那阴冷、邪祟的气息非但没有增加。
反而变得更加平和安详了。
那些被“饲养”的婴魂在这位“慈母”的庇护下得到了真正的宁静。
书生做完这一切,脸上那丝疲惫之色更浓了。
楚喆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己经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他对这个书生也再无任何恶意。
然而就在楚喆准备悄然离去的时候。
异变突生!
他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一股极淡极雅的奇特香味。
那香味无孔不入,首接穿透了屋顶的瓦片,也穿透了他所有的感官防御。就那么霸道地钻入了他的鼻息之中。
那香味好似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楚喆只觉得自己的心神一阵恍惚,他那早己被各种诡异力量锤炼得坚如磐石的道心竟在这一刻泛起了涟漪。
他看到了……
看到了兰若寺骨佛那双亮起红芒的眼眶。
看到了画皮之上那一张张诡异的微笑。
看到了卫河之底那尊邪异的龙王像……
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杀戮,所有的挣扎,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幅幅走马灯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闪现!
“不好!”
楚喆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幻术!
一种极其高明,首接作用于记忆与神魂的幻术!而且是冲着他来的!
他猛地催动起体内的《嗔目金刚相》!
一股充满了滔天怒意的精神威压轰然爆发!试图将这些该死的幻象全部震碎!
可这一次《嗔目金刚相》居然失效了。
那香味根本不受他这股“威压”的影响。
依旧不依不饶地勾起他内心深处最黑暗,也最不愿为人所知的一面。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开始有些不受控制!
那刚刚才被“三才清心丹”安抚下去的几股诡异力量,在这香味的刺激下又开始有了暴动的迹象!
就在楚喆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强行冲破这幻境的时候。
那股霸道的香味却又悄然退去。
一切重归于平静。
楚喆伏在屋顶,额头上己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刚才绝不是错觉。
那是警告,也是…试探。
有人发现了他。
而且对方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差点让他着了道。
其实力深不可测!
这时,一个慵懒悦耳,却又带着几分玩味笑意的女子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这位在屋顶上看了半天戏的朋友。”
“不知,红袖这曲用我们‘幻香道’秘制的‘七情焚心香’为您谱的入梦曲……”
“……可还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