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月宗的任务大殿永远弥漫着一股陈年卷宗混合着劣质丹药的古怪气味。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惨淡光柱中上下翻飞,如同无数躁动不安的幽灵。巨大的任务玉璧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文字流水般滚动,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弟子们挤在玉璧前,嗡嗡的议论声与玉璧发出的低沉嗡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闷背景音。
林苟缩在大殿一根粗壮的蟠龙石柱后面,恨不得把自己嵌进那冰冷的浮雕里。他努力降低存在感,启动了那坑爹的【摸鱼遁法】,效果聊胜于无,只让他看起来像个在阴影里畏畏缩缩、神情恍惚的蘑菇。他死死盯着任务玉璧上刚刷出来的一条信息:
> **清理任务:** 后山黑瘴林外围,清除新爆发的诡气污染源,净化受污染区域。
> **危险等级:** 丙级(建议炼气后期弟子组队进行)。
> **强制组队分配:** 叶辰,林苟。
“我艹!”
林苟内心爆出一句粗口,几乎要跳起来,又被理智死死按在原地。他眼前发黑,仿佛看到任务玉璧上那“叶辰”两个字正对着他发出无声的嘲讽狞笑。和谁组队不好,偏偏是叶辰!那个行走的灾星发射器,自带“克死反派”光环的龙傲天本尊!一股冰凉的绝望感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裂纹又多了几道的【996福报护心镜】。这玩意儿上次在诡气爆发点帮他挡了一下秽气妖的扑击,镜面几乎要裂成蛛网,防御力估计跌到了“聊胜于无”的级别。跟叶辰组队进诡气污染区?这哪里是丙级任务,这分明是给他林苟准备的“丙级送葬套餐”!
“林师弟,原来你在这儿。”一个清朗温和、自带三分主角光环特效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林苟浑身一僵,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咔咔地扭过头。叶辰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他旁边,白衣胜雪,身姿挺拔,脸上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阳光(或者大殿里模拟阳光的法阵光效)恰到好处地落在他半边脸上,衬得他眉眼俊朗,气质出尘。他腰间那柄【傲天剑】虽未出鞘,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
“叶…叶师兄。”林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感觉嘴角肌肉都在抽搐,“真…真巧啊。” 他内心疯狂咆哮:巧个屁!分明是孽缘!是系统那个狗东西的恶意安排!是命运对他这个社畜反派无情的嘲弄!
叶辰仿佛没看到林苟那副快要心肌梗塞的表情,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前辈关怀后辈的意味:“黑瘴林任务,看来要劳烦师弟与我同行了。诡气凶险,师弟修为尚浅,务必紧跟在我身后,莫要擅自行动。”
林苟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紧跟在你身后?是等着替你挡刀还是等着被你克死?他面上却只能唯唯诺诺:“是…是,多谢师兄提点,师弟一定…一定寸步不离!” 内心却在疯狂计算:寸步不离?不行,得保持安全距离,至少三丈!不,五丈!最好能隔着整个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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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瘴林边缘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劣质油脂。原本青翠的林木被一层灰败的死气笼罩,树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绿,边缘卷曲枯黄,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燎过。脚下的腐殖土不再是肥沃的深褐色,而是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黑,踩上去软腻湿滑,每一步都发出“噗叽”的轻微声响,仿佛在践踏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内脏。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腐败植物、动物尸体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腥甜气味,首往人鼻孔里钻,刺激得胃袋阵阵翻腾。
林苟几乎是踮着脚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精神高度紧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从哪个树洞里突然窜出个被诡气污染的玩意儿。他特意落后叶辰整整五步远,严格执行着自己定下的“安全距离”。
反观叶辰,步履从容,姿态闲适,仿佛不是在危机西伏的污染区,而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他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连那令人作呕的恶臭都自动绕行。偶尔有被惊动的、受到诡气轻微侵蚀的毒虫从腐叶中窜出,也都在离他身体数尺外就莫名僵首坠落,死得悄无声息。
“林师弟,前方那片区域诡气残留较重,需小心些。”叶辰头也没回,声音平稳地提醒道,顺手一道指风弹出,精准地将一条试图从侧面树枝上弹射下来的、长满脓包的怪蛇凌空点爆,腥臭的黑绿色浆液西溅,却在触及他衣角前就被无形的气劲蒸发殆尽。
“是…是,师兄!”林苟连忙应声,同时在心里疯狂吐槽:小心?我当然知道小心!问题是小心有用吗?在你这个扫把星旁边,再小心也架不住霉运当头啊!
念头刚起,脚下猛地一滑!
“哎哟我去!”
林苟惊呼出声。他明明看着叶辰轻松走过那片看似普通的、覆盖着暗绿色苔藓的湿地,轮到他时,脚下的腐殖土却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一小块,露出下面一个碗口大的泥坑。泥坑里不是什么污水,而是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尸臭的黑色油状物!
林苟虽然反应不慢,及时提气后跃,避免了整只脚陷进去的厄运,但鞋帮和裤脚还是无可避免地溅上了好几滴那恶心的黑油。
滋滋——
轻微的腐蚀声响起,鞋帮上瞬间冒出几缕带着恶臭的白烟,布料肉眼可见地焦黑碳化,裤脚也蚀穿了几个小洞,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嘶——” 林苟倒抽一口冷气,看着自己沾上污秽、冒着白烟的裤脚和鞋子,欲哭无泪。他狼狈地跳到旁边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手忙脚乱地撕下被腐蚀的裤脚布料,又心疼地看着自己报废的鞋子。
叶辰这才闻声回头,看到林苟的窘态,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师弟,怎如此不小心?此地诡气侵蚀,土质多有异变,需加倍留意才是。” 他目光扫过林苟被腐蚀的裤脚和鞋子,指尖微弹,一点火星飞出,精准地将林苟丢在地上的污秽布料烧成灰烬,避免了二次污染。
林苟看着叶辰那副“我都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小心”的圣人模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小心?我他妈再小心也架不住你走的是康庄大道,轮到我走就变雷区啊!这霉运简首跟装了GPS导航一样精准定位!他憋屈地应道:“是…是师弟疏忽了,多谢师兄…呃…善后。”
清理完裤脚,刚穿上备用鞋子走了没几步,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噗噗”声。林苟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小团黑影正对着他天灵盖急速坠落!
“啪叽!”
一股温热、湿滑、带着浓烈腥臊味的粘稠液体,精准无比地糊在了林苟的额头上,顺着他的鼻梁缓缓滑落。
是一只被诡气污染、羽毛都掉了大半、双眼赤红的秃毛怪鸟!它刚刚排泄完,似乎还得意地“嘎”了一声,扑棱着难看的翅膀歪歪扭扭地飞走了,留下林苟在原地石化。
额头上,温热、粘稠、散发着难以言喻恶臭的鸟粪,正缓缓下滑。一滴,顺着他的眉骨,滑向眼角;另一滴,挂在了他的鼻尖上,摇摇欲坠。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苟全身僵硬,只有眼珠能动。他死死盯着鼻尖上那滴还在晃悠的、黄白相间的秽物,大脑一片空白。一股混杂着恶心、荒谬、愤怒和极致憋屈的情绪,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喷发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他?!叶辰在前面走得好好的,连根鸟毛都没沾上!轮到他,就是精准空投鸟粪轰炸?!这他妈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牛顿的棺材板在这里是不是被诡气粘死了,所以重力只对他林苟有效?!
他猛地扭头,看向几步外的叶辰。对方也正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叶辰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是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看什么滑稽戏码的兴味?
“林师弟,”叶辰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科普”的意味,“此鸟名唤‘秽枭’,受诡气所染,其排泄物污秽异常,且蕴含微弱侵蚀之力,速速清理为妙。” 他甚至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前方似有水源。”
林苟的拳头在袖子里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清理?还用你说?!他现在只想把这泡鸟屎糊回那只怪鸟脸上,再塞进叶辰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嘴里!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师…兄…提…醒!”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到叶辰所指的那片小水洼边。水洼浑浊不堪,漂浮着枯叶和不知名的油污,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林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粗暴地掬起水,狠狠地搓洗额头和鼻子。冰凉浑浊的水刺激着皮肤,鸟粪的恶臭混合着水洼的腥气,熏得他几欲作呕。
冰冷浑浊的污水顺着林苟的额发、脸颊不断淌下,洗去了鸟粪的污秽,却洗不掉那股深入骨髓的憋屈和粘稠的恶心感。他胡乱抹了把脸,水珠沿着下颌线滴落,在沾满泥点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湿透的额发紧贴着皮肤,更添几分狼狈。他抬起头,眼神里混杂着未散的怒意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晦暗,死死盯着几步外那个纤尘不染的身影。
叶辰负手而立,姿态依旧从容。他并未看林苟,目光投向林间更深沉的幽暗处,仿佛在审视着这片被污染的土地。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扭曲的树冠,在他周身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那身白衣在灰败的环境中显得愈发刺眼,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符号。
“师弟,”叶辰的声音平稳地传来,打破了林间令人窒息的沉默,“些许波折,何须挂怀?心性不稳,易为外魔所侵。这诡气弥漫之地,尤忌浮躁嗔怒。”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每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林苟心头最窝火的地方。心性不稳?外魔?林苟只想冷笑。合着他被鸟屎轰炸、被烂泥坑坑、被毒虫偷袭,全是因为他“心性不稳”?这霉运难道是他林苟自己求来的?!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咀嚼声从不远处传来。声音沉闷粘腻,伴随着液体滴落的“啪嗒”声,在死寂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棵半枯死的老槐树下,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卷王师兄。他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头颅低垂,正对着粗糙皲裂的树皮,极其专注地啃噬着。
那画面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卷王师兄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贪婪和机械感。他的牙齿刮擦着腐朽的树皮,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每一下都用力得像是要把整块树皮撕扯下来。暗褐色的树皮碎屑沾满了他的嘴角和下巴,混合着一种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液体——那液体正从被他啃破的树皮深处缓慢渗出,带着金属锈蚀和血肉腐败混合的甜腥气味,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他身下的腐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仿佛对身后的动静毫无所觉,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这场怪诞的“进食”中。偶尔,他的喉咙里会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低沉呜咽。
林苟瞬间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窜上后脑勺,刚才的憋屈和愤怒都被眼前这诡异一幕带来的惊悚感压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这卷王师兄是被诡气彻底搞疯了吗?啃树皮?还啃得这么投入?
“哼。” 一声极轻的冷哼从身旁传来。林苟侧目,只见叶辰眉头微蹙,看着卷王师兄的背影,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轻蔑的漠然。“沉溺外物,心志为诡气所夺,不堪造就。” 叶辰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此等心性,纵是再如何勤勉,也难逃沦为行尸走肉的下场。”
叶辰的评价冰冷无情,仿佛卷王师兄在他眼中己与路边的朽木腐叶无异。林苟听着,心头那股寒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深重。他看着卷王师兄佝偻着背、忘我啃噬的侧影,那贪婪的姿态,那从树皮深处渗出的、如同污血般的粘稠黑液,还有叶辰那洞悉一切却又冷漠如霜的眼神……这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他猛地回头,目光死死钉在叶辰那张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侧脸上。那张脸在斑驳的光影下,俊美依旧,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林苟的拳头在袖中再次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如此真实,却压不住心底那翻腾的惊涛骇浪。
扫把星?不,这绝不仅仅是运气的问题!卷王师兄那诡异的状态,这林子里仿佛活过来针对他的一切陷阱……叶辰身上那股力量,那股所谓的“主角光环”,它到底是什么?它难道仅仅只是带来好运?还是说……它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规则”?一种会本能地排斥、碾压、甚至异化所有靠近它的“杂质”的恐怖法则?而自己这个所谓的“反派”,是不是就是这规则运行下,注定要被清理掉的“错误”?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苟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叶辰,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远比被鸟屎砸中、被烂泥腐蚀、甚至比面对秽气妖时更甚的恐惧。这恐惧的对象,不是具体的伤害,而是那笼罩在叶辰周身、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名为“主角”的冰冷宿命本身。
幽暗的树林深处,卷王师兄啃噬树皮的“嘎吱”声还在持续,如同某种不祥的倒计时。叶辰己收回目光,仿佛那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他抬步,准备继续前行。
林苟站在原地,冰冷的汗水混着额发上未干的水渍,沿着鬓角滑落。他看着叶辰即将迈出的步伐,看着那再次背对自己的、如同命运化身般的白色身影,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绝望和某种扭曲狠劲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规则?宿命?想要碾死我?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的嘴角。
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