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奖赏,往往比他的惩罚,更让人胆寒。
下朝之后,当所有官员都怀着惊魂未定的心情散去时,一纸旨意,却将林简,这个站在人群末尾的六品小官,单独留了下来。
他被带到了乾清宫。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比奉天殿少了几分威严,却多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
宫殿内,只点着几盏灯,光线昏暗。刚刚经历了一场暴怒的崇祯皇帝,换下龙袍,穿着一身常服,正负手而立,背对着他,看着墙上一幅山河图。
他身旁,只站着一个新提拔起来的心腹太监,方正化。
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林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崇祯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死死地锁定着林监。
他没有立刻奖赏,而是用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审视目光,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让林简心脏瞬间悬到嗓子眼的问题。
“户部之事,王承恩、孙德海之流,构陷忠良,欺上瞒下……”
“你,当真一无所知?”
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
但林简知道,这背后,藏着君王最深沉的猜忌!
这是在问他,你是不是在背后搞鬼?你是不是在借刀杀人?
答错一个字,就是万劫不复!
林简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那茫然变成了震惊,震惊又化为了恍然大悟!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定格在了一种被欺骗、被愚弄后的滔天愤怒之上!
“陛下!”
他的声音,都因为“后知后觉”的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
“臣……臣终于明白了!”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用一种“义愤填膺”的语气,悲声说道:“怪不得!怪不得臣一入户部,便处处受制,寸步难行!无论臣想做什么,都被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诿!”
“臣愚钝,原以为是自己初入官场,不通世务,还曾夜夜反思,是否辜负了陛下圣恩……”
“却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与臣共事的,竟是……竟是王承恩、孙德海这等奸佞之徒!是魏逆的余孽啊!”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愤怒的血丝,对着崇祯,字字泣血地表着忠心。
“陛下!臣有罪!臣未能及早发现奸党阴谋,险些耽误了陛下大事,罪该万死!”
“臣,誓与阉党不共戴天!请陛下降罪!”
这一番表演,堪称影帝级别!
林简将自己,完美地包装成了一个有才华、有抱负,但在政治权谋上,却略显“天真”和“迟钝”的纯臣!
我很有能力,但我玩不来阴谋诡计。
我之所以在户部一事无成,不是我无能,全是奸臣在作祟!
高坐之上的崇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对林简这番“迟钝”的表态,不置可否。
或许他信了,或许他没信。
但这,己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司礼监和户部被清洗一空,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他需要一把刀,一把干净、锋利,且刚刚向他证明了能力的刀,去将这潭被搅浑的污水,彻底清理干净!
而林简,就是眼前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选。
“起来吧。”崇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知者,无罪。”
他看着林简,缓缓开口,下达了一道足以让整个朝堂再次震动的旨意!
“林简,朕命你,以户部主事之职,暂代户部左侍郎衔,即刻生效!”
“朕给你一道专折奏事之权!朕再给你一道调动城外京营之权!”
“朕要你,全权负责,查抄所有涉案太监之家产!并将户部所有积弊账目,重新审核、登记、入库!”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可敢接旨?”
轰!!!
林简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六品主事,一步登天,暂代正西品的侍郎!
更给了专折奏事和调兵的大权!
这既是天大的奖赏,也是最严峻的考验!
查抄家产,会得罪无数与这些太监有所牵连的权贵。
审核账目,更是会触动整个户部,乃至六部衙门所有官吏的利益!
这是把他,放在了整个京城官僚集团的对立面!
“臣……”林简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重重叩首,声如洪钟!
“领旨!谢恩!”
“臣,纵使粉身碎骨,也必不负陛下所托!”
当林简手持那份滚烫的圣旨,走出乾清宫时,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冰冷的、胜利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这一石三鸟之计,成了!
先清除了王承恩这条盘踞在皇帝身边的毒蛇,又借机拿到了户部的实际掌控权,最后通过完美的表演,暂时打消了皇帝的猜忌。
现在,手握查抄大权、账目审核权的他,即将回到那个曾经处处排挤他、人人视他为瘟神的户部衙门。
他会如何“回报”,那些曾经对自己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的“同事”们呢?
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