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在军区医院住院部走廊回荡时,陆启俊刚缝合完最后一针。无影灯熄灭的瞬间,这年的第一缕晨光正从手术室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他沾着碘伏的手术衣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护士递来温热的毛巾,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后颈的皮肤还能感觉到手术灯留下的灼烫感。
“陆医生,新年好!”规培医生小陈捧着病程记录单走进来,“张主任让我提醒您,科主任竞聘材料明天截止,还有《中华外科杂志》的编辑催论文修改意见呢。”
走廊尽头的窗户结着一层薄霜,陆启俊接过单子,指腹在“科主任候选人”一栏的“陆启俊”三个字上停顿片刻。从主刀医生到科室管理者,这一步像手术台上最难的那道缝合,既要稳准狠,又得顾全全局。他想起昨晚离家时,婉晴把熨烫平整的西装挂在玄关,旁边的小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静宁说爸爸是‘超人医生’,要拿第一名!”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啪”地亮起。婉晴披着厚厚的针织开衫从客厅沙发上起身,茶几上的保温壶还冒着热气:“手术结束了?快过来喝碗姜枣茶,妈临走前炖的,说驱寒。”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发梢还沾着给静宁讲故事时蹭上的亮片贴纸。
“吵醒你了?”陆启俊换鞋时看见沙发上叠放整齐的竞聘材料,每一页都用回形针分类别夹好,“不是让你先睡吗?材料我自己来就行。”
“按去年评职称的流程整理好了,缺的体检报告我让爸今早去医院拿。”婉晴把热好的姜茶递到他手里,“静宁临睡前抱着你的白大褂不肯放,说‘爸爸的衣服有消毒水和太阳的味道’。”
瓷杯的温度透过指尖渗进掌心,陆启俊喝了口茶,姜的辛辣混着红枣的甜,驱散了后半夜手术带来的寒意。他想起女儿陆静宁,五岁的小姑娘总爱躲在窗帘后玩“医生病人”的游戏,用积木当听诊器,把绘本当病历本,奶声奶气地模仿他查房的样子。再过八个月,这个总爱拽着他白大褂衣角的小人儿,就要背着小书包走进幼儿园了。
元旦三天假,陆启俊几乎是在书房与医院之间连轴转。白天去科室模拟竞聘答辩,晚上对着电脑修改论文里的实验数据。婉晴把家里的日历贴满了便签:1月5日交材料,1月10日答辩,3月幼儿园开放日,6月报名,9月1日静宁入学……每个日期旁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注意事项,像极了他手术台上的步骤清单。
“启俊,你看这双小皮鞋合不合脚?”婉晴跪坐在地毯上,给静宁试穿新买的入园鞋,“老师说要穿包脚趾的,我挑了浅粉色,静宁皮肤白,穿这个好看。”小姑娘晃着脚丫,鞋面上的蝴蝶结跟着颤动,咯咯地笑:“妈妈,像小公主的水晶鞋!”
窗外的腊梅开了,金黄的花瓣落在窗台上。陆启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婉晴手机里静宁试穿校服的照片——那是她特意找裁缝定做的,说提前让孩子习惯制服的感觉。照片里的静宁歪着头,手指揪着衣领上的小徽章,让他想起上周深夜回家,看见婉晴趴在儿童房门口,透过门缝看女儿熟睡的模样,轻声说:“咱们静宁也要去闯自己的小天地了。”
竞聘答辩那天,陆启俊穿着婉晴熨烫的深灰色西装。当被问及“如何平衡临床与管理”时,他没说预设的答案,而是想起昨晚婉晴放在论文旁的便签:“冰箱里有你爱吃的酱牛肉,别总吃外卖。静宁说等你当主任,要把她画的‘医院’贴在你办公室。”
“我的答案在家庭里。”他看着台下的评审委员,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我的妻子和父母替我打理好了后方,让我能专注于工作。未来作为管理者,我也希望为团队营造这样的支撑环境,让每个医生都能在救死扶伤与家人陪伴中找到平衡。”
答辩结束后,张主任拍着他的肩膀笑:“启俊,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管理不是一个人的战斗,是把人心聚成一团火。”
二月的春雨淅淅沥沥,静宁的幼儿园报名材料进入准备阶段。婉晴特意买了带卡通图案的文件夹,把疫苗本、出生证明、体检报告分门别类整理好,还在每一页贴上彩色标签。“你看,这是预防接种查验证明,这是一寸证件照,”她把文件夹递给陆启俊,“我问过妈了,报名那天她和爸陪我去,你安心做手术。”
陆启俊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婉晴打印的“入园准备清单”:书包、水杯、换洗衣物、床上用品……每一项后面都画着勾或横线。清单最下方,是静宁用蜡笔涂的歪歪扭扭的小人儿,旁边写着拼音:“爸爸加油,静宁乖乖。”
三月,陆启俊的论文修改稿终于通过终审。他把清样拿回家时,婉晴正在给静宁绣名字贴。“太好了!”她接过打印稿,眼里亮闪闪的,“等你当上主任,咱们把这篇论文和静宁的入园通知书一起收进纪念盒里。”
纪念盒是婉晴从结婚时就准备的木质盒子,里面放着他们的婚纱照、静宁的第一幅手指画、陆启俊评上主任医师的聘书。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把论文清样放进去,又拿出一张静宁画的“全家福”——西个手拉手的小人,最大的那个戴着听诊器,旁边用拼音写着:“爸爸是医生,妈妈是仙女,爷爷奶奶是太阳。”
西月,科室主任竞聘结果公示。陆启俊的名字排在首位。消息传来时,他正在给一位胃癌患者做术前谈话,婉晴的微信消息跳出来:“恭喜陆主任!晚上回家给你做你最爱的啤酒鸭。”他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惹得患者家属好奇地问:“陆医生,是有好消息吗?”
“是,有好消息。”他收起手机,目光重新落回病历上,“您的手术方案我们讨论过了,团队很有信心,别担心。”
五月,静宁开始上幼儿园适应班。婉晴每天下午都会请一小时假去陪读,回来时总爱跟陆启俊念叨:“今天静宁自己把牛奶喝完了,老师夸她独立呢。”“她刚开始有点想妈妈,看到小朋友搭积木就忘了,还把自己的贴纸分给别人。”老人则负责每天接送,母亲给静宁缝了个带小口袋的围裙,父亲买了绘本书籍教她认数字,把入园前的准备做得滴水不漏。
陆启俊的工作更忙了,除了主刀手术、出门诊,还要主持科室会议、制定年度计划。有时深夜回家,看到婉晴在灯下给静宁包书皮,母亲在厨房熬着第二天的粥,父亲戴着老花镜给静宁讲睡前故事,他总会觉得,自己这个“新晋主任”的头衔,是全家人用无数个晨昏堆叠起来的勋章。
六月,幼儿园正式报名那天,婉晴带着静宁去排队。陆启俊特意调了休,牵着女儿的小手走进幼儿园。静宁穿着浅蓝色的小裙子,胸前别着婉晴连夜绣的名字牌。“爸爸,你看那个滑梯!”小姑娘指着操场中央的彩色滑梯,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报名处的老师递给静宁一颗糖果,笑着问:“小朋友,你知道九月一号要做什么吗?”
静宁仰起脸,声音清脆:“要上幼儿园!爸爸说他会当主任,妈妈说我会学会自己穿鞋子。”
陆启俊和婉晴对视一眼,都笑了。阳光透过幼儿园的彩绘玻璃窗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他想起去年此时,自己还在为晋升主任医师熬夜查文献,如今己站在科室管理者的位置,而身边的女儿,也即将迈出人生的新一步。
七月流火,陆启俊正式接任普外科主任。就职仪式那天,他把静宁画的“全家福”摆在办公室的书架上。画里的小人儿笑得眉眼弯弯,旁边是穿着白大褂的他和系着围裙的婉晴,还有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傍晚下班,他开车路过幼儿园时,远远看见母亲牵着静宁的手从大门出来。小姑娘背着粉色小书包,正仰着脑袋跟奶奶说些什么,小手比划着,脸上是雀跃的神情。陆启俊按了按喇叭,静宁立刻转过头,挣脱奶奶的手跑过来:“爸爸!”
他下车抱起女儿,闻到她头发上有淡淡的苹果香味。“今天在适应班开心吗?”
“开心!老师教我们唱《找朋友》了!”静宁搂着他的脖子,小脸蛋贴在他的白大褂上,“爸爸,你今天当主任了,是不是更厉害啦?”
“嗯,”陆启俊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又看向不远处微笑着的母亲,心里充满了暖意,“因为爸爸有全世界最厉害的后援团呀。”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婉晴的电话恰在此时打来:“启俊,下班了吗?妈今天做了鲈鱼,静宁说要告诉你她在幼儿园交了新朋友呢。”
“马上就到。”陆启俊应着,抱着女儿,挽着母亲的胳膊,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新的一年己过半,晋升的喜悦、女儿的成长、家庭的温情,像春日里萌发的新叶,在时光的脉络里舒展生长。他知道,无论未来的杏林之路有多少挑战,只要回头望去,那个叫“家”的地方,永远有暖灯长明,有人为他留着一碗热汤,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等着分享她在新园里的每一个“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