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创新兴趣小组”的成立与成功,如同一台大功率的引擎,让“教改试点班”这艘航船乘风破浪,驶入了前所未有的开阔水域。在钱宇的悉心指导下,学生们的创造潜能被极大地激发出来,他们不仅成功研制出半导体收音机,甚至开始大胆涉足逻辑电路的初步设计,其成果之丰硕,在全市都引起了轰动。
试点班的声望,达到了顶峰。然而,黄建国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和警惕。他深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可能是一条只升不降的完美曲线。他反复品味的,是《易经·泰卦》的九三爻辞:“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这句爻辞,蕴含着宇宙间最深刻的辩证法与循环律。“无平不陂”,是说没有永远平坦的道路,走久了,必然会遇到下坡;“无往不复”,是说没有只去不回的行程,有出发,就必然有回归。这揭示了天地万物盛极而衰、否极泰来的自然法则。那么,身处顺境的君子,该如何自处?爻辞给出了唯一的答案:“艰贞无咎”。唯有在安泰顺遂之时,依然能保持着当初身处艰难困苦之时的那份警惕之心与坚守正道的品德,才能避免灾祸的发生。
至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则是更深一层的告慰:不必过分担忧一时的得失与他人的信疑,只要你始终坚守内心的“艰贞”之道,最终自然会享有属于你的那份福禄。
黄建国认为,这句爻辞,正是对当下声名鼎盛、隐有浮躁之气的试点班,最及时、最深刻的一记警钟。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为整个团队“降温”。在一次表彰大会结束后的内部总结会上,面对大家兴高采烈地列举的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成绩,他却一反常态,神情严肃地提出了几个首击要害的问题:
“我们的课堂互动,究竟是真的激发了学生的独立思考,还是仅仅流于形式上的热闹?”
“我们传授的知识点,是否真正做到了让每一个学生,包括那些基础薄弱的学生,都完全融会贯通?”
“我们今天取得的成功,有多少是源于我们教学模式的真正创新,又有多少,是建立在我们本身就垄断了全市最顶尖生源这个基础之上的?”
这一连串冷静而尖锐的发问,像一盆冰水,让原本有些燥热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老师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他们开始意识到,在鲜花与掌声的背后,确实还隐藏着许多被忽略的、值得深刻反思的问题。
黄建国要的,正是这种“艰贞”的态度。他要让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深刻地明白,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一时的声名鹊起,而在于那种永不懈怠的自我审视,和那种深入骨髓的、对教育事业精益求精的专业追求。
除了在工作上时刻保持警醒,黄建国与钱宇的私人情谊,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益深厚。钱宇己经彻底放下了内心的包袱,将黄建国视为自己生命中最可信赖的良师与兄长。两人经常在一起探讨学术问题,从经典物理的严谨体系,聊到哥本哈根学派最新的量子力学假说,话题也常常从学校的教学改革,延伸到对整个国家科技发展未来的忧思。
一个周末的午后,钱宇应邀来到黄建国家里做客。窗外阳光正好,室内茶香袅袅。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气氛轻松而惬意。就在不经意间,钱宇提到了自己的一位表叔。
“说起来,我这位表叔,年轻时也是个了不起的专家。”钱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惋惜与不平,“他是我们国家最早那批搞地质勘探的,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亲手绘制了无数张极其珍贵的地质图。可惜……因为一些复杂的历史原因,现在赋闲在家,一身的经天纬地之才,就这么被闲置了,实在可惜。”
“地质学家?”黄建国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这个看似普通的词汇,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一扇尘封己久的大门。
他清晰地想起了父亲黄建国留下的那个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守护名单”。名单上,除了有像钱宇这样的顶尖科技人才,还有一些身份极为特殊、专业领域极为关键的人物。其中,排在最前列的,赫然便是一位地质领域的泰斗级权威!
黄建国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看似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茶,用一种极为平常的语气问道:“哦?那确实是国家的损失。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很想拜访一下这位老先生。不知他现在是否也住在江州?”
“是啊,”钱宇叹了口气,丝毫没有察觉到黄建国的异样,“就住在城南那片老宅子里,脾气有点古怪,整天就喜欢摆弄些石头和破旧的地图,几乎不跟外人来往。”
黄建国的心中,己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他知道,自己苦苦追寻的那条主线索,在经历了“拔茅茹”的团队汇聚、“包荒”的知人善任之后,终于在“无平不陂”的警醒时刻,以这样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明白,任何的急切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警觉。但他的心中,己经有了一个清晰无比的行动计划。
送走钱宇后,黄建国独自一人在书房里,静坐了良久。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金黄,渐渐转为深沉的暮蓝,正如他此刻的心境,一半是即将触及核心秘密的激动与兴奋,另一半,则是面对未知前路的凝重与决绝。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他反复咀嚼着这句充满哲理的爻辞。
他知道,自己所处的这段“安泰”时期,即将迎来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前方的道路,将不再是鲜花铺就的平坦大道,而极有可能是充满未知风险的险峻下坡。但他坚信,只要自己能牢牢坚守“艰贞无咎”的信念,就一定能安然渡过,并最终享受到那份独属于“龙脉”守护者的、无上的精神福禄——“于食有福”。
他距离那个关乎国运的惊天秘密,只剩下最后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