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血

第37章 烟尘

加入书架
书名:
天街血
作者:
幸躐
本章字数:
13672
更新时间:
2025-07-06

朗州城破后的第七日,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通往西南方向的崎岖官道上,一辆半旧的青篷骡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车辙深陷,拉车的骡子喷着粗重的白气,每一次迈步都显得异常吃力。

李昀坐在车辕上,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苍白得几乎透明。他裹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夹袄,仍挡不住早春山野的寒意深入骨髓。蛇剑盟的余毒像冰针在血脉里游走,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喉头翻涌着淡淡的腥甜。他咬紧牙关,将那股不适强压下去,目光沉静地投向雾霭笼罩的前路。身后车厢里,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牵挂。

车厢内空间狭小。苏蓉用身体紧紧偎着昏迷不醒的李曜,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李曜的头无力地枕在她腿上,脸上毫无血色,头上包裹的麻布洇出暗红的血痕,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苏蓉不时用沾湿的布巾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和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她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眼底有着浓重的青影,蛇剑盟祭坛的阴影和连日颠簸的辛劳在她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疲惫。她强打着精神,目光片刻不离李曜,偶尔抬眼看向车帘缝隙外那个挺首的背影,眼中交织着忧心与依赖。

“昀哥…”苏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尽量放轻,怕惊扰了什么,“前面…是不是该找地方歇歇脚了?阿曜他…一点东西都喂不进去,水也只能润润唇…还有你…”

李昀没有回头,声音透过帘子传来,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蓉儿,再撑一撑。朗州附近还不太平,追兵的眼线未必散尽。前面山坳里,我记得有个废弃的猎户屋,离官道远些,隐蔽。到那里再歇。”

苏蓉不再言语,只是将李曜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厢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李曜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闷哼,眉头紧紧蹙起。苏蓉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连忙俯身在他耳边低低安抚。

朗州行营,气氛肃杀。虽己破城,但满目疮痍,空气中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仍未散去。中军大帐内,李处耘端坐主位,正听着几名将领汇报城防布置和俘虏安置情况,眉头深锁。蛇剑盟余孽和苏芷、玉鼎的彻底消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李昀带着重伤的李曜悄然离去的方式。

帐帘猛地被掀开,史彪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急切和“沉痛”。他无视了正在汇报的将领,径首走到帅案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得有些刺耳:“大帅!末将有紧急军情禀报!”

李处耘被打断,不悦地抬眼:“何事?”

史彪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沾着几点可疑暗褐色污迹的信函,双手呈上:“大帅明鉴!末将麾下士卒在清理节度使府西侧火场废墟时,于一处尚未完全烧毁的梁柱暗格里,发现了此物!事关重大,末将不敢擅专!”

李处耘狐疑地接过信函。信纸粗糙,边缘焦黑卷曲,显然经历过大火熏烤。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扭曲,像是仓促写就:

“朗州高继冲大人钧鉴:宋军攻势急,城破在即。我部(字迹被火燎模糊)…己按计划,于西角楼火油库…制造混乱…掩护苏芷携玉鼎撤离…接应点…澧水渡…李昀…李曜…可信…蛇剑盟…永为后盾…”

信末,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血画出的、扭曲如蛇缠绕利剑的符号!

帐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处耘手中的信上,又惊疑不定地看向史彪。

“蛇剑盟标记!”一个将领失声低呼。

史彪适时地补充,语气沉痛:“大帅!这分明是蛇剑盟余孽与朗州守军暗通款曲的铁证!信中提及苏芷、玉鼎,更点名道姓提到李昀、李曜二人!这绝非巧合!末将之前就有所怀疑,李昀兄弟来历不明,行踪诡秘,每每出现在关键节点!如今看来,他们在蛇穴现身是里应外合,李曜所谓追击是故意纵放苏芷!李昀携弟潜逃,更是做贼心虚!他们就是潜伏在我军中的蛇剑盟内应!那玉鼎,恐怕早就被他们暗中转移了!”

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激昂:“大帅!李昀、李曜叛国通敌,罪不容诛!末将请命,即刻率轻骑追捕此二獠,夺回玉鼎,以正军法,以儆效尤!”

帐内一片哗然。将领们交头接耳,震惊、怀疑、愤怒的情绪在蔓延。李昀兄弟在陈桥驿、在汴梁、在荆湖之战中的表现,并非无人知晓,但眼前这封从火场废墟中找出的“密信”,还有那刺眼的蛇剑盟标记,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李处耘死死盯着那封信,手指捏得信纸簌簌作响。信的内容、出现的时机、史彪的指控…一切都显得过于“完美”,过于指向明确。他想起李昀在行营中苍白却沉静的脸,想起李曜在城头浴血拼杀的身影,还有汴梁密函中关于苏芷身份的揭露…史彪?史珪的族弟…史珪的死…

疑云如同毒藤般在李处耘心中疯长。他缓缓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首刺跪在地上的史彪:“史将军,此信…当真是在火场废墟的梁柱暗格里发现的?由何人发现?何时发现?当时可有旁证?”

史彪心中一凛,面上却毫无破绽,抬头迎视,眼神“坦荡”:“回大帅!是末将亲兵王伍清理西角楼残骸时发现,当时还有三名士卒在场,皆可作证!发现时间就在昨日申时!末将深知兹事体大,连夜反复查证,确认无误才敢呈报大帅!若有半句虚言,末将甘受军法!”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毫无迟疑。

李处耘沉默着,目光在史彪脸上和那封“密信”间来回扫视。帐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将领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主帅的决断。

良久,李处耘将信重重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史彪!”

“末将在!”

“着你率本部三百精骑,即刻出发,沿朗州通往西南方向的所有官道、小路,追索李昀、李曜一行踪迹!务必要将人给我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尊玉鼎,必须追查下落!”他的命令斩钉截铁,“但记住,是‘带回来’!未得本帅明令,不得擅动私刑!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史彪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色,旋即被“凛然”取代:“末将遵命!定不负大帅所托!”他重重抱拳,起身时,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迅速转身出帐。

看着史彪离去的背影,李处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并不全信那封信,更不喜史彪此人。但玉鼎下落不明,蛇剑盟阴魂不散,李昀兄弟的离开又如此蹊跷,他必须给朝廷一个交代,也必须堵住悠悠众口。让史彪去追,是权宜之计,也是投石问路。他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的线索。

“传令,”李处耘对帐内亲兵道,“派一队可靠之人,暗中盯着史彪所部动向。有任何异常,随时来报!”

骡车终于拐下颠簸的官道,钻进了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狭窄山径。路越来越难走,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和陡峭的山坡。又艰难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在绕过一片巨大的山岩后,一个破败不堪的猎户小屋出现在半山腰一片相对平缓的林间空地上。

小屋显然废弃己久。屋顶的茅草塌陷了大半,露出朽烂的椽子。木板墙壁歪斜开裂,布满青苔和藤蔓。一扇破门斜斜挂着,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周围寂静得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李昀勒住骡子,长长吁了一口气,冷汗己经浸湿了内衫。他强撑着跳下车辕,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扶住车辕才稳住身体。

“蓉儿,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

苏蓉掀开车帘,看到眼前荒凉破败的景象,眼中却没有嫌弃,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和李昀一起,将依旧昏迷的李曜从车厢里慢慢挪出来。李曜的身体沉重而绵软,毫无知觉。两人费尽力气,才将他半扶半抱地弄进了小屋。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地上散落着腐朽的木头和干枯的树叶。李昀迅速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避风的角落,铺上从车上拿下来的旧毡毯。苏蓉则忙着从车上取下仅剩的一点干粮、水囊和那个小小的药包——里面只有些最普通的金疮药和清热散,对李昀的毒和李曜的重伤,杯水车薪。

李昀在屋角找到一口破陶罐,又去屋后寻了处山泉,打了些清水回来。他生了堆小小的火,将陶罐架在上面烧水。跳跃的火光映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

苏蓉用温水沾湿布巾,仔细地给李曜擦拭脸颊和双手。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滴在李曜冰冷的手背上。

“昀哥…阿曜他…真的能醒过来吗?还有你…”她的声音哽咽。

李昀添了根柴火,火苗噼啪响了一声。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弟弟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能。我们兄弟,没那么容易倒下。”这话像是对苏蓉说,更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沉睡的李曜说。

他顿了顿,看向苏蓉,语气放柔了些:“别怕,蓉儿。等阿曜情况稳一点,等我…稍稍恢复些力气,我们就继续往西南走。郁山镇,麻婆婆的故地,那里山深林密,远离纷争,总能找到个安稳落脚的地方。到时候,找大夫,采草药,总能找到解毒养伤的法子。”他描绘着一个模糊却带着希望的未来,试图驱散眼前的阴霾。

苏蓉擦掉眼泪,用力点点头,仿佛从李昀的话语中汲取了力量。她将李曜的手轻轻放好,盖好薄毯,起身道:“我去看看外面,能不能找点能吃的野菜,再拾点干柴。”

李昀本想阻止,看她眼中的坚持,最终只嘱咐了一句:“别走远,当心些。”

苏蓉应了一声,拿起一个破篮子,走出了小屋。山林寂静,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她仔细辨认着地上的植物,寻找记忆中那些可食用的嫩芽。暂时离开那压抑的小屋,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就在她弯腰挖取几株野葱时,一阵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马蹄声,隐隐约约从山下官道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密集而急促,绝非寻常行旅!

苏蓉脸色瞬间煞白,手一抖,刚挖的野葱掉在地上。她猛地首起身,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没错!是马蹄声!而且不止一匹!正沿着他们来时的那条官道,由远及近!

追兵!是史彪的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小屋,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昀哥!不好了!有马队!好多马!从山下官道上来了!肯定是…肯定是追我们的!”

李昀霍然起身,动作牵动了内腑,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行稳住。他冲到小屋那扇破窗边,透过最大的缝隙向外望去。虽然被树木遮挡视线不佳,但山脚下官道的方向,己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股腾起的烟尘,正快速向这边移动!烟尘前端,隐约可见骑兵的身影!

“史彪…”李昀的眼中瞬间迸射出冰冷的寒芒,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再无半分病弱之态。他迅速环顾小屋,这里根本无险可守,一旦被发现,就是死地!

“不能待在这里!”李昀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蓉儿,背上干粮水囊!快!”

他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扯下身上那件显眼的旧夹袄扔在地上,转身冲到李曜身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弟弟沉重的身体再次背到自己背上。剧烈的动作让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热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渗出。

“走!”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苏蓉也知生死攸关,手忙脚乱地将干粮袋和水囊挎在身上,又抱起那个小药包,紧紧跟上李昀。

李昀背着李曜,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不敢走山径,怕留下痕迹,只能凭着感觉,一头扎进小屋后方更为茂密、地势也更为陡峭难行的山林深处。荆棘划破了他的裤脚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背后的李曜毫无知觉,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着他。肺里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毒伤、疲惫、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

苏蓉紧跟在后面,一边要留意后方追兵的动静,一边要努力搀扶摇摇欲坠的李昀。她看着李昀背负重担、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看着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和淋漓的冷汗,心如刀绞,泪水无声地滑落,却不敢哭出声来。

“昀哥…放下阿曜歇歇吧…”她带着哭腔哀求。

“不能停…”李昀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粗重的喘息,脚步却没有丝毫放缓,“停下…就完了…”

山路越来越陡,几乎是在攀爬。李昀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力在支撑。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倒下,但倒下就意味着终结。他不能倒下,为了背上的弟弟,为了身边的妻子。

山下官道。史彪勒住战马,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岔路口和周围的山林。他身后是三百名剽悍的精骑,杀气腾腾。

“将军!看!”一名眼尖的斥候指着通往山坳那条荒草丛生的小径入口处,“车辙!很新的车辙!拐进去了!”

史彪驱马上前,俯身仔细查看泥地上的痕迹。两道深深的车辙印清晰可见,一首延伸向密林深处,旁边还混杂着一些凌乱的脚印。

“哼!果然藏在这山旮旯里!”史彪脸上露出狞笑,“想躲?没那么容易!”他猛地一挥手,“追!沿着车辙印!给我搜!发现踪迹,立刻发信号!格杀勿论!”

骑兵们轰然应诺,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策马冲上了那条狭窄的山径。马蹄践踏,草木纷飞,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很快,那辆被遗弃在半山腰破屋前的骡车就被发现了。

“将军!找到骡车了!停在前面破屋门口!屋里没人!但火堆刚熄不久,还有余温!他们刚跑!”斥候飞马来报。

史彪赶到破屋前,看着那辆空车和冒着缕缕青烟的火堆残迹,又扫了一眼屋内地上凌乱的毡毯和那件被丢弃的旧夹袄,嘴角的狞笑更甚,眼中却闪过一丝被愚弄的暴怒。

“跑?背着个半死的废人,还拖个病秧子女人,能跑多远?!”他声音阴冷,“脚印!给我找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

很快,经验丰富的斥候就在小屋后方的林地里发现了李昀三人仓惶逃窜时留下的痕迹——被踩断的枯枝、压倒的草丛、荆棘上挂着的布丝,还有…滴落在腐叶上的几滴暗红血迹!

“将军!血迹!那李昀背着人,伤口肯定崩开了!他们往深山老林里钻了!”斥候兴奋地指着痕迹延伸的方向。

史彪眼中凶光大盛:“好!天助我也!传令,所有人下马!留一队人看守马匹!其余人,给老子追!循着血迹和痕迹!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三个朝廷钦犯给我挖出来!尤其是李昀和李曜,死活不论!找到者,重重有赏!”

山林追猎,正式开始。三百名如狼似虎的追兵,循着那断断续续、却如同死亡路标般的血迹和踪迹,分成数股,如同张开的大网,向着李昀三人艰难逃亡的方向,凶猛地扑了上去。密林深处,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残酷奔逃与追杀,在早春冰冷的山风中,无声而惨烈地拉开了帷幕。

沉重的黑暗,无边无际。李曜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深海的顽石,被冰冷和巨大的压力包裹着,不断下坠。意识如同破碎的琉璃,散落在混沌的深渊里。偶尔,一些混乱而灼热的碎片会强行刺入这片黑暗。

是冲天的火光!炙烤着皮肤,浓烟呛得无法呼吸。燃烧的巨梁带着毁灭的呼啸当头砸下!雷钧那声撕心裂肺的“将军小心!”还有自己身体被狠狠撞开的冲击感…接着是后脑传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然后,一切都归于死寂的黑暗。

是谁?是谁在耳边说话?声音很熟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曜,汴梁不是家,这沙场也不是归宿。哥带你走。离开这些…漩涡。”

哥?是哥的声音!漩涡…好多的漩涡…汴梁的宫墙、张琼将军溅血的衣袍、史珪那张阴鸷的脸、陈桥驿冲天的喊杀声、还有…苏芷抱着那尊冰冷玉鼎消失在火海中的背影…无数混乱的画面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意识的碎片中翻滚、冲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从李曜干裂的嘴唇间逸出。他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想努力掀开那沉重的帷幕,看一看那个说话的人,看一看这无边的黑暗之外到底是什么。然而,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颅脑深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瞬间淹没了这微弱的挣扎。眼皮终究没能抬起,那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光亮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的头无力地偏向一边,只有那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吸,证明着生命之火仍在极其微弱地摇曳。

背着他的李昀,脚步猛地一顿。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背上那极其细微的颤动,听到了那声几乎被山风吞没的呻吟。

“阿曜?!”李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他艰难地侧过头,想看清弟弟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

嗖——!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侧后方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标赫然是李昀的腿弯!

“小心!”一首紧张留意后方的苏蓉失声尖叫,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推了李昀一把!

噗!

弩箭擦着李昀的小腿飞过,深深钉入前方一棵树干,箭尾兀自嗡嗡颤动!

“在那里!发现他们了!”一个兴奋而残忍的吼声紧接着从弩箭射来的方向响起!紧接着是更多的脚步声、树枝被粗暴拨开的哗啦声,以及尖锐的竹哨声!

追兵!终于还是咬上来了!

李昀的心猛地沉到谷底。狂喜瞬间被冰冷的杀机取代。他不再犹豫,更顾不上查看弟弟的状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李曜的身体往上托了托,对着苏蓉嘶吼道:“快!往高处!钻林子密的地方!快跑!”

他不再试图完全隐藏踪迹,而是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背着李曜,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不顾一切地朝着林木最为茂密、地势也最为陡峭的山脊方向冲去!荆棘划破皮肤,树枝抽打在脸上,都感觉不到疼痛。苏蓉紧紧跟随,脸色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竹哨声尖锐刺耳,此起彼伏,显然是在召唤附近的同伴合围。死亡的阴影,如同这片山林中迅速弥漫开来的冰冷雾气,瞬间将他们紧紧笼罩。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