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薇的话如同一张无形的、浸透冰水的巨网,将苏晚牢牢罩住,拖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她蜷缩在冰冷的洗手间角落,身体的颤抖许久才渐渐平息,但心脏深处那彻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恐惧,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捡起手机,怎样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洗手间,又是怎样在同事们或探究、或同情、或全然不知情的目光中,行尸走肉般熬完了剩下的夜班。晨曦微露,她换下白大褂,像一缕游魂飘出医院大楼。
地下停车场冰冷、空旷,弥漫着机油和尘土的味道。惨白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她走向自己那辆有些年头的二手本田,手指在包里摸索着车钥匙,动作迟缓而僵硬。大脑一片混沌,只有许明薇那句恶毒的“卖女儿”和父亲苍老脆弱的脸在反复交织、撕扯。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钥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预兆地从斜后方亮起,瞬间吞噬了她的影子!
苏晚被强光刺得下意识闭眼,抬手遮挡。心脏在瞬间被恐惧攫紧!
一辆线条流畅冷硬的黑色宾利慕尚,如同沉默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的车旁,近得几乎要贴上。刺眼的远光灯霸道地笼罩着她,将她困在这片惨白的光晕里,无所遁形。
车门打开。
许明薇姿态优雅地走了下来。她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香槟色羊绒套装,妆容依旧精致无瑕,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居高临下的微笑,与昨夜电话里那个淬毒的声音判若两人。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苏医生,早啊。”许明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和亲昵,仿佛她们是熟稔的朋友,“这么巧,我刚在附近做完SPA,就看到你了。” 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步走近,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格外清晰,如同催命的鼓点。
苏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她放下遮挡强光的手,脸色在车灯映照下惨白如纸,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戒备。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车门上,退无可退。
“看来昨晚的话,苏医生听进去了。”许明薇停在苏晚面前一步之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脸上逡巡,满意地捕捉着她眼底的恐惧,“这就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之力。
“为了确保我们双方都能‘安心’,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许明薇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我觉得,还是签一份正式的协议比较好。白纸黑字,大家都放心,你说呢,苏医生?”
苏晚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协议?!许明薇竟然要她签协议?!这是要将十年前那场肮脏的交易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她亲手画押认罪,成为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你……”苏晚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许明薇,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许明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笑出声,眼底却是一片冰冷,“苏医生,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想给彼此一个保障。毕竟,十年前那份‘慈善捐助’的‘恩情’,总要有个正式的‘收据’和‘承诺’,才显得名正言顺,不是吗?” 她刻意加重了“慈善捐助”、“恩情”、“收据”、“承诺”这几个词,每一个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苏晚心上。
她上前半步,将文件袋强硬地塞进苏晚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中,指尖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冰凉触碰。
“打开看看。条件很简单。”许明薇的声音压低,带着恶魔般的蛊惑和不容拒绝,“签了它,承诺永远离开阿屿,不再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出现在他面前,不提及、不承认你们过去的任何关系。那么,十年前的事情,就永远只是‘慈善’,你父亲可以继续安稳地做他的‘受助者’,享受平静的生活。否则……”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如同毒蛇吐信:
“这份协议的原件,连同十年前那份捐助合同的某些‘补充条款’复印件,会第一时间出现在阿屿的办公桌上,出现在仁和医院所有领导的邮箱里,出现在你父亲每天必看的本地论坛头条上!标题我都想好了——‘仁和医院苏晚医生之父:卖女求药的‘感恩者’?’ 你觉得,这个热度,够不够?”
“你……无耻!”苏晚气得浑身发抖,握着文件袋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袋捏碎!巨大的愤怒和屈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恨不得将眼前这张精致虚伪的脸撕碎!
“签,还是不签?”许明薇无视她的愤怒,步步紧逼,声音如同冰冷的审判,“给你三分钟考虑。我的耐心,有限。” 她微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上价值不菲的钻表,姿态优雅从容,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冰冷的绝望如同藤蔓,再次缠绕上苏晚的脖颈。许明薇精准地捏住了她所有的死穴——江屿的误解、她的职业声誉、父亲的生命和尊严!签下这份协议,等于亲手将自己的尊严和过去彻底埋葬,成为许明薇手中永远无法翻身的奴隶!可不签……父亲怎么办?他还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凌迟。停车场里死寂一片,只有苏晚粗重的、带着绝望的喘息声。许明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挣扎、痛苦,如同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就在苏晚的精神防线在巨大的压力下濒临崩溃,手指颤抖着几乎要屈服于那无形的重压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引擎轰鸣声,毫无预兆地、狂暴地在停车场入口处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暴戾和毁灭性的力量,瞬间撕破了停车场死寂的空气!
紧接着,两道更加刺目、更加狂暴的疝气大灯光柱,如同两把燃烧着怒火的巨剑,蛮横地劈开昏暗的停车场通道,带着一种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苏晚和许明薇所在的位置,疯狂地疾驰而来!
速度快得惊人!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
许明薇脸上的从容和得意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惊骇取代!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吱嘎——!!!”
刺耳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急刹车声在咫尺之遥响起!
一辆线条同样冷硬、却更具攻击性的深灰色阿斯顿马丁DBX,如同失控的钢铁猛兽,以毫厘之差,带着席卷一切的狂风,狠狠地、蛮横无比地撞停在了许明薇那辆宾利慕尚的车头前方!
“砰!!!”
沉闷而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宾利慕尚的车头被撞得猛地一歪,昂贵的漆面瞬间刮擦出刺眼的痕迹,车灯碎片西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许明薇尖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高跟鞋一崴,狼狈地跌坐在地!她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下来,昂贵的套装沾上了灰尘,脸上的惊恐和狼狈取代了所有的优雅。
而那辆如同复仇战神般降临的阿斯顿马丁,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和滔天怒焰,横亘在苏晚和许明薇之间!狂暴的引擎并未熄火,低沉的轰鸣如同困兽的咆哮,在狭窄的空间里震荡,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驾驶座的车门被猛地推开!
江屿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脸色在阿斯顿马丁狂暴的灯光映照下,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眼底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让停车场的温度骤降至冰点!他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利刃,先是狠狠地扫过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许明薇,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即将爆发的毁灭欲!
然后,那目光猛地转向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呆立在原地、背靠着车门、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的苏晚。
当江屿的目光触及苏晚那惨白如纸、写满惊惧和绝望的脸庞时,他眼底翻腾的怒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痛了一下,瞬间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汹涌的痛楚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无视跌坐在地的许明薇,大步流星,带着一身凛冽的寒风和狂暴未熄的怒意,径首走到苏晚面前!
距离近得苏晚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和那股……混合着冷冽须后水与硝烟味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苏晚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后背却紧紧抵着冰冷的车门,退无可退。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燃烧着怒焰的深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恐惧、委屈、绝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期盼,如同乱麻般绞在一起!
“江……”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屿没有说话。他只是一把抓住了苏晚那只紧紧攥着文件袋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掌心滚烫,与他此刻冰冷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那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烫得苏晚浑身一颤!
“拿来!”江屿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不容置疑!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苏晚手中的文件袋,仿佛那里面装着足以点燃他所有理智的炸药!他要知道!他必须知道!许明薇到底用什么肮脏的东西,把他珍视的人逼迫到如此境地!
苏晚被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吓住,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不能给他!绝对不能!如果江屿看到里面的内容,知道当年她是“卖身”换药……那后果……许明薇的威胁还在耳边!父亲的脸在眼前晃动!
“不……不要!”苏晚猛地摇头,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文件袋,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江屿的钳制!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江屿!你放手!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能看!”
“不能看?”江屿的眼底瞬间燃起更加骇人的火焰!他看着她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抗拒,那极力想要隐藏秘密的绝望,心如刀绞!十年了!她还在试图一个人扛!还在把他隔绝在外!
愤怒和心疼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猛地加重了力道,另一只手也强势地伸了过来,目标首指她死死护住的文件袋!
“苏晚!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江屿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被彻底背叛的痛楚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十年了!你还要躲我、骗我到什么时候?!给我!”
两人在冰冷空旷的停车场里,在阿斯顿马丁狂暴的引擎轰鸣声中,在跌坐在地、脸色铁青的许明薇怨毒的注视下,如同角力般,为一个薄薄的文件袋激烈地争夺着!
苏晚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文件袋,身体因用力而颤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混合着恐惧和绝望:“江屿!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能给你!不能!”
她的哀求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江屿的心脏!放过她?她竟然求他放过她?在他终于看清一切,想要不顾一切将她拉出深渊的时候,她竟然求他放手?
“放过你?”江屿的声音嘶哑破碎,眼底翻涌着血色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谁又来放过我?!苏晚,告诉我!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明薇到底拿什么威胁你?!这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说啊!”
他猛地发力,手指几乎要抠进文件袋的封口!
“嘶啦——!”
一声清晰的、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在两人激烈的拉扯和角力中,那个被苏晚攥得死紧、被汗水浸湿的牛皮纸文件袋,终于不堪重负,从封口处被生生撕裂开来!
几页雪白的A4纸,如同折翼的白鸽,从撕裂的袋口飘飞而出,在停车场惨白的灯光下,打着旋儿,缓缓地、无力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