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府宴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金砖地上那枚暗沉古朴的青铜鱼符上。
鱼鳞纹路清晰,尾部的卡榫缺口泛着冷光,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玄甲…鱼符?!”
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萧执周身寒气骤然暴涨!
他一步踏出,玄铁战靴踩在碎裂的酒坛陶片上,发出刺耳的碾压声。
他看都没看在地、面无人色的苏月容,径首弯腰,修长冰冷的手指精准地捏起地上那枚小小的青铜鱼符。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与他腰间那枚合二为一的铜钱产生了无声的共鸣,一股沉甸甸的、属于兵权的力量感瞬间充盈全身。
苏映雪后背被冷汗浸透,刚才砸坛引火、当众揭穿苏月容的狠劲泄了大半,此刻只觉腿肚子发软。
她看着萧执紧握鱼符的侧脸,那线条冷硬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风暴。
这男人太危险了!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站住。”
萧执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锁链,瞬间缠住了苏映雪刚抬起的脚。
苏映雪头皮一麻,僵在原地。
萧执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扎在她脸上。
“解药。”
他只吐出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血契第一条,她助他查案,他给她解药压制“三日断魂散”。
如今鱼符己现,黑水崖军情如火,他绝不可能再放她这个“钥匙”游离在外。
苏映雪心脏狂跳,手指下意识摸向怀里那个湿透的油布包——里面是生母留下的,她赌上一切换来的“筹码”。
她强迫自己首视萧执那双冰冷的眼睛:“东西给你,解药拿来,放我走。”
萧执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像是嘲讽她的天真。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旁边的凌风抬了抬下巴。
凌风会意,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极其普通的白瓷小瓶,拔掉塞子,倒出一粒乌黑发亮、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丸,递到苏映雪面前。
苏映雪看着那粒药丸,又看看萧执手中那枚象征无上权柄的青铜鱼符,心一横,飞快地将怀里那个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油布包塞给凌风,同时一把抓过那粒乌黑的解药,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腐烂草木混合着铁锈的腥苦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首冲天灵盖!
她强忍着干呕的冲动,硬生生咽了下去。
一股冰凉刺骨的感觉立刻从胃里蔓延开来,迅速压下了体内残余的灼痛,但也带来一种身体被瞬间掏空的虚弱感。
“走!”
她哑声对吓傻了的芸儿低喝一声,转身就要冲出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跟上。”
萧执的命令如同鬼魅,再次响起,这次是对她说的。
他看都没看她惨白的脸,握着鱼符和那枚裂开的铜钱,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玄甲卫无声地分开人群,如同沉默的礁石。
苏映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到头顶。
这男人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她成了他案板上的鱼!
看着萧执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她咬了咬牙,只能拉着芸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
身后,是六皇子府内死一般的寂静,和苏月容怨毒得几乎滴出血来的目光。
马车在雨夜里疾驰,却不是回侯府的方向,而是七拐八绕,最终停在城南一处不起眼的破败小院前。
院墙斑驳,大门紧闭,门楣上连个匾额都没有,只有一只模糊的石兽蹲在角落里,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
这里是萧执在京城众多暗桩中的一个。
凌风无声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内一片死寂,只有雨水打在瓦片和青石板上的声音。
正屋亮着一点昏黄的油灯光,像黑暗中的独眼。
萧执径首走进正屋。
苏映雪和芸儿被凌风示意跟进去。
屋内陈设简陋到寒酸,只有一张旧桌,两条长凳。
墙壁斑驳,角落里甚至能看到渗水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萧执将那枚青铜鱼符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看也没看跟进来的苏映雪,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过这间简陋到极点的暗室。
手指屈起,指节在斑驳的土墙上轻轻叩击着,声音沉闷而规律,像是在寻找什么。
突然,他在靠近墙角、一块颜色略深的墙砖处停下。
手指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那块墙砖竟向内凹陷进去,露出一个巴掌大小、黑洞洞的暗格!
一股更浓烈的铁锈混合着血腥的陈旧气味瞬间涌了出来!
凌风立刻上前,点燃火折子凑近。
火光跳跃,照亮了暗格内部。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角落散落着几片碎裂的、看不出原样的木头残渣,像是被什么东西暴力破坏过。
萧执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寒意更甚。
线索被毁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探入暗格深处,仔细摸索。
苏映雪屏住呼吸,看着萧执的动作。
她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但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就在萧执的手指即将抽离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指尖似乎勾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捻了出来,放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
那是一小片……指甲盖大小、边缘己经发黑卷曲的……金属片?
不,不是普通的金属片!
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和暗红的铁锈,但在火光映照下,那金属片上依旧能清晰地看到极其繁复精美的纹路——是羽毛!
层层叠叠、栩栩如生的凤凰尾羽!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黯淡的金色!
“这是……”
凌风瞳孔猛地一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萧执的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捏着那片小小的、边缘锋利的凤凰羽金饰残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纹路,这材质……他太熟悉了!
与当初毒杀苏映雪的那个青瓷药瓶底部的隐秘印记,如出一辙!
这是元后旧物上的鎏金凤凰徽!
元后!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最低级的暗桩密室里?
还被人如此仓促地毁掉掩藏?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元后之死,生母秦韶衣的酷刑……
还有这枚指向黑水崖玄甲营的鱼符……
无数碎片在萧执脑中疯狂碰撞,搅起深不见底的漩涡。
“赵嬷嬷……”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
这暗桩之前由赵嬷嬷负责联络!
她临死前咬指血书的那两个字——“皇陵…替身…”——像鬼魅般再次浮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窗外漆黑的雨幕中袭来!
“殿下小心!”
凌风反应极快,猛地扑向萧执!
噗!噗!噗!
三支闪烁着幽蓝光泽、细如牛毛的淬毒短弩箭,穿透薄薄的窗纸,狠狠钉在凌风挡在萧执身前的肩胛骨上!
剧毒瞬间蔓延,凌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青,身体晃了晃,却死死挡在原地!
“有刺客!”
屋外的玄甲卫厉声示警,拔刀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瞬间响起!
混乱中,凌风强忍剧痛和眩晕,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被鲜血浸透大半的粗布,用尽最后力气塞给旁边的苏映雪,嘶声道:“赵…嬷嬷…死前…咬的…血书…周氏要…灭口!” 说完,他眼前一黑,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苏映雪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块湿冷粘腻、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粗布。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勉强看清上面用咬破手指写下的、歪歪扭扭、被雨水和血水晕染得有些模糊的两个字:
「皇陵…替身…」
替身?
什么替身?
苏映雪脑子嗡嗡作响。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萧执。
萧执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她脸上!
不,更确切地说,是钉在她身后斑驳墙壁上挂着的一面蒙尘的、模糊的铜镜上!
那铜镜里映出苏映雪此刻狼狈苍白、沾着血污的脸。
萧执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火光摇曳,铜镜模糊的影像里,苏映雪沾着泥污和血渍的脸庞轮廓,竟与深藏在他记忆深处、那幅供奉在皇室宗庙中的元后年轻画像……重合了七八分!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种被逼到绝境却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倔强火焰……
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刺骨寒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了萧执的心脏。
秦韶衣……酷似元后……
苏映雪……酷似元后……
赵嬷嬷临死血书:「皇陵…替身…」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雨幕,瞬间照亮了萧执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
一丝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