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王府的静思堂不同于王府别处的富丽堂皇。
这里陈设古朴,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权力威严。
厚重的紫檀木书架顶天立地。
上面整齐摆放着大部头的典籍和卷宗。
空气中弥漫着陈墨与楠木混合的冷冽气息。
淮阳王赵臻,身着常服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
她身姿挺拔,面容端肃,一双深邃的眼眸正审阅着手中的奏报。
带着长期掌权者特有的不动声色。
虽己过了壮年,那份威势和阅历却让她显得更加不可捉摸。
“母亲!”
一声尖利急促的呼唤打破了书堂的肃静。
厚重的猩红色绣金线门帘猛地被掀开。
嘉柔郡主赵瑶如同一阵裹挟着怒火的旋风卷了进来。
她步履飞快,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因激动和委屈而有些晕染模糊。
更衬托出那张脸庞的扭曲。
“母亲!您要为瑶儿做主!”
赵瑶几步冲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猛地跪伏下去,双手死死抓住桌沿。
那姿态与其说是行礼,不如说是在发泄心中的不忿。
她昂起头。
“母王!您知道吗?”
“那玉家的玉南白……他……他竟然真的要和雾家那个傻子成亲了!”
“那傻子马上就是他唯一的妻主了!”
赵瑶的声音因极度的妒忌和难以置信而颤抖嘶哑。
“雾家那个傻子”这几个字从她齿缝里挤出来。
“她……她下个月就要入赘玉府了。”
“玉南白!他玉氏嫡世子,世代清贵。”
“他居然……居然甘愿娶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做赘妻?”
“那个傻子凭什么!”
赵瑶猛地一拳砸在坚硬冰冷的紫檀桌面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她手上的宝石戒指都磕碰了一下,钻心地疼。
“他玉南白再清高又怎样?不过是臣子!”
“一个卑贱的男子!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母亲!您是知道的,我早就发过话,玉南白将来是要做我嘉柔正夫的。”
“我的正夫之位一首空着是为谁留的。”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
“他如今竟……竟如此不识抬举。”
“母亲!您去求姨母,求姨母给道旨意。”
“让玉南白嫁入我淮阳王府!做我的正夫!”
“他玉南白生是我的人,死……也只能是我淮阳王府的鬼!”
赵瑶越说越激动,泪水和怒火交织在她脸上。
那双原本就浑浊的眼睛里。
此刻充满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和一种扭曲的占有欲。
淮阳王赵臻的目光终于从奏报上缓缓抬起。
落在自己这被宠坏了的女儿脸上。
“够了。”
淮阳王的声音不高,瞬间压下了赵瑶所有的歇斯底里。
书堂内一时静得可怕,只剩下赵瑶粗重的喘息。
“玉南白?”
淮阳王缓缓复述着这个名字,声线平稳如古井无波。
“他拒绝你了。”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事实。
京城的风吹草动,鲜少能逃过这位权柄在握的藩王的眼睛。
更遑论是这等涉及最心爱女嗣和顶级世家的沸沸扬扬之事。
“他……”赵瑶被母亲的问题问得一噎,满腔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滚落下来。
“他……他那是欲擒故纵,是对女儿身份的试探!”
“是拿乔!只要母亲您……”
“是欲擒故纵,还是根本不屑一顾?”淮阳王的声音陡然冷了八度。
那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落在赵瑶脸上。
“你当真以为,凭着你父亲替你搏来的‘嘉柔’这个封号。”
“再借着我的权势,便能强求玉氏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嫡世子?”
“雾家财力通神,雾清虽心智有缺。”
“但也是身为雾家嫡小姐,未来玉府唯一的主母。”
淮阳王的手指在冰冷的紫檀桌面上轻轻叩点两下。
声音平淡无波地分析着利弊。
“玉南白是玉氏倾注了所有心血浇灌出来的继承人,不是普通的闺阁男儿。”
“他的选择,绝非意气用事。”
她微微倾身向前,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洞悉。
俯视着跪在案前的女儿说道:
“瑶儿,你告诉我。”
“他放着独一无二、地位超然的玉氏家主之位不要,放着一个绝色佳人不要。”
“跑到我这小小的淮阳王府。”
淮阳王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
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赵瑶的神经上。
“给你——做正夫?”
“然后在你的后院里,和你那一院子争奇斗艳的侍君、侧夫争宠?”
“然后被你呼来喝去,甚至动辄打骂羞辱。”
“每天涂脂抹粉,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吸引你的注意?”
“或者被你当成炫耀权势的玩物,随意挑选践踏?”
淮阳王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事实。
“他玉南白自持清高,守身如玉如世家圭臬。”
“从不与任何女郎牵扯不清,就是为了将来能做一方府邸真正的主子。”
“他会为了做你的正夫,来这王府后院。”
“和那群以色侍人的男人去争奇斗艳,争宠邀怜?”
静思堂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下来。
赵瑶如遭雷击,脸色一瞬间褪得惨白。
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的话,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优越感上。
将她所有幻想和粉饰的骄傲都毫不留情地撕成了碎片。
“男子……男子本来就是要这样啊!”
赵瑶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抬起头。
失态地尖声叫喊起来,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来维护她根深蒂固的认知。
“女子为尊!天下男子生来就该如此!”
“伏低做小,取悦妻主是天经地义!”
“他玉南白凭什么可以例外?!凭什么雾清那个傻子就有资格独占他?”
“我不甘心!母亲!我不甘心!”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声音刺耳。
“我要他,我就是要玉南白,他只能是我的,您去求圣旨!求啊!”
她的喊叫在空旷威严的静思堂里显得异常凄厉。
“赐婚玉南白,与你为夫?”
她的声音很慢,字字如冰珠砸落。
“瑶儿,你告诉我,玉南白放着无人压他一头的清净日子不过……”
她顿了顿,冰冷锐利的视线终于落到赵瑶脸上。
带着毫不留情的讥诮与穿透力极强的审视。
“跑去你郡王府,做什么?”
赵瑶被母亲的目光刺得一窒,怨毒的咒骂被堵在喉咙里。
下意识反驳道:
“自然是做我的正夫!统管后府,服侍于我!”
“日后诞育郡主嫡嗣!为我淮阳一脉开枝散叶!”
淮阳王静静地看着女儿扭曲的脸和失控的情绪。
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丝毫波澜。
那是一种洞察世事后的疲惫和冷漠。
首到赵瑶的尖叫声逐渐嘶哑,变为痛苦的呜咽。
淮阳王才慢慢靠回椅背,重新拿起那份被她刚才放下的奏报。
书堂内只剩下赵瑶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和她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
“男子,生来就该如此?”
“天经地义?”淮阳王猛地抬手。
将案几上那盏早己凉透的冰瓷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雪白的碎瓷片如同炸开的冰花,溅得到处都是。
滚烫的茶水泼在珍贵的云海金丝地毯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狼藉。
这突如其来的暴烈声响惊得外面的侍立之人无不肝胆俱颤。
赵瑶更是骇得向后趔趄一大步,脸色惨白如纸。
淮阳王胸膛起伏,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道:
“好一个天经地义!赵瑶!”
“你蠢就蠢在,把玉南白当作你府中那些可以随手拈来的庸脂俗粉!”
她一步步向前,气势如渊。
“你以为凭着淮阳王府的门楣,凭着你皇室郡主的身份,便能予取予求?”
“便能视世家之首玉氏嫡长如玩物!”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你可知道雾家为了这场入赘定亲下了多大的血本?”
“光是定亲那日,那雾如澜便献上足赤金砖百块铺成了五里红毯!”
“那商贾之家的气魄,硬是用黄金生生堵住了玉氏宗亲里所有反对的嘴!”
“连你姨母,都默认了这场姻缘!”
淮阳王的声音斩钉截铁,像重锤敲打在赵瑶的心上。
“玉氏百年清誉不要,嫡世子甘娶商贾门庭的底气。”
“岂是你轻飘飘一句天经地义便能撼动!”
赵瑶彻底僵立在满地狼藉的碎瓷片与茶水污渍中。
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淡与茫然。
那骄纵不可一世的头颅,在母亲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现实前。
第一次颓然地垂了下去。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彻底隐没。
书房内尚未掌灯,陷入一片昏昧的灰暗。
淮阳王立在阴影中,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轮廓,威严如山。
“滚回你的院子里去。再敢生事,休怪本王不顾血脉亲缘。”
“还有几月,你再不找正夫,就等着点配吧。”
冰冷的声音不容置疑。
“玉南白,非你所能觊觎。此心此事,死了罢!”
赵瑶如同被抽去了脊梁,没有吭声。
只有急促紊乱的呼吸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转身离去时脚步虚浮踉跄,消失在黑暗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