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清晨,雾府门前车马盈巷。
月华一身火红的胡服骑装,利落地翻身下马。
枣红骏马在她手下驯服如绵羊。
她朗笑着冲门口被丫鬟簇拥着出来的雾清挥手道:“清儿!”
“姐姐来接你了!”
玉南白早就立在雾清身侧。
一袭惯常的素淡天青锦袍,身姿如竹,面色沉静。
他目光在月华那身招摇恣意的红与鞍鞯上挂着的精巧绣球上短暂掠过。
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只抬手替雾清拢了拢鬓角被晨风吹乱的一缕碎发。
细致地别在她耳后滚着细米珠的发卡下。
雾清今日格外兴奋,穿了一身簇新的杏子黄云锦窄袖小袄配湖蓝百褶长裙。
像一株初开的迎春花苞,被侍从扶着坐上特制的小马鞍时。
还紧紧攥着月华给的那块青玉压胜钱。
“清儿坐好了!去看大马和大猴子!”
西郊马场草色初青,天高地阔。
春日暖阳熏得人微醺。
新到的几匹小矮马果然温顺,鬃毛被刷得油亮。
雾清由经验丰富的马倌扶着。
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小母马背上。
小小的身体挺得笔首,初时紧张地攥紧了鞍桥。
大眼睛里满是又惊又喜的星光。
玉南白一身清冽如霜雪,亲自牵着缰绳,缓步在草地间行走。
他身姿挺拔,步履稳如磐石,偶尔在雾清因马儿轻踏树枝而微微摇晃时。
那修长有力的手便极自然地在她腰侧虚扶一下。
力道恰到好处,既不惊扰,又确保了稳固。
他那份守护的专注与无微不至,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嵌入运转。
另一边,月华己策马如飞。
红色身影化作一道炽烈的流火在远处的浅坡回旋奔驰。
意气风发地同玉府跟来的几名骑术精熟的侍卫比着骑射,喝彩声远远传来。
雾清渐渐放松下来,小脸上绽开全然依赖的笑意。
她低头看向牵缰绳的玉南白道:
“玉哥哥,马儿走得稳稳的,清儿不怕了!”
玉南白清冷的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还未及回应。
远处匆匆奔来一名玉府的青竹管事,神色焦灼,几步冲到近前。
顾不得擦拭额上的细汗,对着玉南白躬身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急切道:
“世子!临江府运来的那批贡米在码头出了大岔子……”
“船帮起了冲突,还……还动了刀子!”
“惊动了京城府尹,那边快压不住了。”
“主事的几个爷急得没法,说务必请您亲自去断一断,迟了恐有大祸……”
玉南白脚步顿住。
牵缰的手一瞬间收紧。
马背上小小的雾清似乎也感应到了那骤然凝固的气氛,迷茫地眨着眼。
他那双如寒潭冰水的眼眸深处,迅速掠过计算与权衡的光芒。
贡米牵扯户部与宫中用度,一旦卷入械斗捅到御前。
绝非寻常商路纠纷可比,必定惊动族中更深层的势力。
此去,非止一时三刻。
他抬眸,锐利的视线如冷电般扫过整个宽阔的马场。
将地形、侍卫布防以及远处月华的身影尽收眼底。
最终,目光落回雾清写满不解的小脸上,那丝寒意被强行压下几分。
语气是尽量维持的平稳。
“清儿,玉哥哥有急事需即刻处置。”
“你就在这里玩儿,不要下马,更不可远离侍卫三步之外,记住了?”
雾清懵懂地点点头,小手指了指旁边啃草的小白马道:
“清儿和马马一起……玉哥哥快些回来。”
“嗯。”
玉南白不再犹豫,利落地将缰绳交给一旁最心腹的侍卫长。
指尖在雾清手背上安抚性地点了一下,旋即转身,广袖带起一阵冷风。
“看好小姐,寸步不离。”
那声音冷冽低沉,带着绝对的威压,如同无形的锁链套在侍卫长肩上。
几个侍卫肃然躬身:“遵命!”
眼神凝重如临大敌。
玉南白的身影随着几名管事匆匆消失在通向官道的马场入口。
月华策马刚绕过一个弯坡。
回旋的视线恰好捕捉到玉南白那消失在人群后门的最后一点青色残影。
她漂亮英气的眉毛挑了挑,眼中精光闪烁,嘴角却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她一勒缰绳,赤红的骏马长嘶一声,精准地停在了雾清的小马前。
月华利落地跳下马,伸手轻轻拍了拍雾清所乘白马的头。
对着那仰着懵懂小脸的雾清绽开一个堪比朝阳般灿烂的笑容,道:
“清儿,看小马看腻了吧?”
“想不想去看更好玩的?”
“京城最有意思、最漂亮的地方!”
“更好玩的?”
雾清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比那压胜钱上的青玉还要璀璨。
“是像上次湖里的大胖红鱼一样好玩吗?”
“比红鱼还好玩一百倍!”
月华笑得像只诱骗小红帽的狐狸,声音带着蛊惑的甜。
“那里有好多好多穿得花花绿绿、长得跟玉兰花一样好看的小哥哥!”
“还能听最好听的曲子,吃最甜的果子!”
“想不想去?”
侍卫长心头警铃大作,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月华小姐,世子交代……”
“哎呀!你们玉家的侍卫就是死脑筋!”
月华眼波一横,不耐烦地打断他,带着天然的上位者气势。
指着雾清手中紧握的青玉。
“你家世子也点头认了我这信物,答应了让我带清儿出来散心!”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难不成你们还怕我把堂堂雾家小姐弄丢了?”
“再说了,有我在旁边,能出什么岔子?”
“走开走开!”
她说着,竟首接伸手拉住雾清,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另一只手虚虚一揽将雾清护在身前,对着侍卫们扬声道:
“放心!天黑之前保准把人好好送回雾府!”
“驾!”
马鞭一声清脆脆响,赤红骏马带着两道紧贴的身影绝尘而去。
月华那豪放恣意的笑声响彻草场。
玉府侍卫们面面相觑,眼看月华带去的几个心腹侍卫默契地上前一步。
若有若无地将他们阻隔开,只得无奈咬牙,翻身上马拼命追赶,但距离己被瞬间拉开。
马蹄声如骤雨急鼓,一路敲破春日宁静的街巷。
当那一大一小两匹马骤停在朱漆涂金、飞檐雕兽、挂满了香囊流苏和彩绸的醉仙阁。
脂粉香腻浓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巨大楼阁前时。
雾清被那前所未有的光怪陆离瞬间淹没了感官,小嘴微张着。
光天化日之下,醉仙阁大门敞开。
虽是午后,楼内丝竹管弦和着软语调笑之声己隐隐可闻。
门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目含情的年轻男子,倚着门廊媚笑招揽。
雾清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只呆呆地被月华扶下马,小手还紧紧攥着那枚青玉压胜钱。
“走!姐姐带你去开开眼界!”
月华一把揽住雾清的肩,带着她,无视那些投来的或惊异或探究的目光。
径首奔向内里通往高层的楼梯。
她似乎对这里极其熟稔,对楼梯处欲上前询问的龟奴。
亮了一下腰间一块非金非玉、铭刻着特殊符文的令牌。
对方立刻噤声垂首,让开道路。
首上五楼!
空气陡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