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的花厅推开雕花木门,喧嚣与馥郁的暖香扑面而来。
空间不大,却异常精致华丽。
珠帘低垂,烛火通明,铺着厚绒牡丹花样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无声。
丝竹班子在角落的小隔间里,流淌出极其婉转缠绵的乐声。
月华大喇喇地在主位软垫上一坐,扬声道:
“找几个会说话的、懂规矩的来陪我这小妹子说说话解闷儿!”
“要最乖顺伶俐、模样顶尖的!”
门帘挑动,香风浮动。
不过片刻,便袅袅娜娜地走进来西五个年轻男子。
个个衣衫精致,薄如蝉翼的春纱透出若隐若现的身姿。
面如敷粉,唇点朱红,或媚眼如丝,或浅笑嫣然,或气质清雅,无一不是醉仙阁当红的尤物。
他们的目光落在榻上依偎着月华的雾清身上时,都不免有瞬间的惊艳和错愕。
这是谁家的稚龄小娘子?
竟被月华这出了名的狂放贵女带到了这种地方?
纵是年幼,这般倾国之姿,尤其那双不染尘垢的澄澈眼眸。
简首像个误入妖魔丛生的天堂的稚子。
一个胆子略大些、穿着杏子红团花春衫、面若桃李的公子款步上前。
执起细嘴银壶,斟了一杯温热的青梅甜酿,朱唇含笑,眼波流淌着惯有的风情。
柔媚开口道:“这位小娘子生得好生俊俏,仙女儿似的,奴家春棠。”
“来,天气干燥,饮杯果子露润润喉……”
说着,那染着蔻丹的纤指便欲贴近雾清的唇边。
“多谢哥哥!”
雾清却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声音软糯清甜,坐得端端正正,甚至还按照哥哥教导的礼仪,行了个半礼。
她没有去接酒,反而学着月华那般,认认真真、条理清晰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清儿是雾清!哥哥也很好看。”
“像……嗯,像花丛里最好看的那一朵!”
“不过哥哥说的不对,天不干,早上清儿都没有喝好多水!”
她的回应既不羞怯躲闪,而是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
那无比真诚的的夸赞,反把春棠公子给噎得一时语塞。
端着酒盏的手指僵在半空,那精心准备的风情媚态竟找不到落处!
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遇到过这样的反应。
另一个气质文雅、怀抱琵琶的青衣公子见状,立刻解围般嫣然一笑道:
“小娘子天真烂漫,实在可爱。”
“奴家青澜,给娘子弹支曲子听可好?”
他拨弄了几下琴弦,流泻出清幽的曲调。
“好呀!”雾清立刻用力点头,小脸笑成了花儿。
“青哥哥弹的棒!”
“声音…像泉水从山上流下来!叮叮咚咚!”
她每一个回应都极其认真,每一个夸赞都发自肺腑般的诚挚天真。
那几个在风月场上阅人无数、惯会揣摩心思的公子们。
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精心雕琢的风情,婉转勾连的话语,暗藏机锋的挑逗。
在她这里通通碰了壁,化成一种哭笑不得又奇异的新鲜感。
那孩子般的纯净,绝世的美貌和奇特的礼貌混合在一起。
产生了莫名的吸引力,几个公子竟也忘了起初的意图。
放下手段,当真围坐在她旁边,捡了些坊间趣闻、新奇小事的话题。
七嘴八舌地逗她说话哄她开心。
“小娘子尝尝这个,牛乳酥饼……”
“这个叫七巧果,里面有七种蜜饯馅儿……”
“你看这个面人儿捏得像不像你?”
厅内一时气氛倒是奇异的融洽热闹。
醉仙阁内,喧而不闹。
几案上摆开了新呈上的蜜饯果子,温甜气息混着脂粉香。
月华斜倚在锦垫上。
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几个素来眼高于顶的伶俐公子
被雾清奇特的交流方式弄得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喜爱的样子。
一个穿着淡紫春纱衣的公子正小心翼翼用银叉戳了块晶莹剔透的蜂蜜桂花藕,试图喂给雾清尝尝。
“咚!”屏风门被推开。
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眼神慌张的侍从,穿着浅碧色的衣衫。
正是平时服侍月华的贴身侍从之一银翘。
“小姐!不好了!”
银翘带着哭腔,气息喘得厉害,急急跪倒在地上。
“楼下揽月阁……出事了!”
“惊鸿公子……惊鸿公子抱着琴跑出来说柳公子……”
“柳公子要把他新谱的曲子偷传给对门的芳菲苑……”
“两边带的小厮……动上手了!”
“惊鸿公子……哭闹着要寻死,谁也拦不住,嚷嚷着要见小姐您……”
“要您评理做主……”
“什……”月华笑容骤然凝在脸上。
惊鸿正是她极为宠爱的琴师,柳家那个小白脸……
她腾地起身,眉宇间煞气上涌。
“反了他们!柳家那几个浪荡子皮痒了敢动我的人?”
她瞥了一眼榻上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雾清。
正吃着香甜桂花藕而幸福得眯起眼。
又看看那几个围着雾清说笑的公子,心里飞速权衡着。
这花厅是私密小厅,一时半会出不了岔子,那惊鸿……
“银翘留下看着点!”
月华一把拿起搭在一旁的披风,风风火火就往门口冲。
临走还不忘回头对那几个公子厉声道:
“把清儿给我看好了!”
“她要掉一根头发丝儿,姑奶奶回头扒了你们的皮!”
门帘晃动,月华火红的身影如风卷过珠帘,消失在门外。
银翘手足无措地站在屏风旁,怯怯地看着厅内几位矜贵的公子。
几乎是月华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的瞬间。
“哐当!”
轻微的重物倒地声似乎从屏风后极近的角落传来。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
“不好!后面暖房好像架子倒了!”
侍候在旁、一个稍年长些的侍酒小童脸色煞白。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小小的混乱暂时吸引。
几个公子下意识地都朝着屏风后出声的方向看去。
银翘也慌张地走过去察看。
就在这极其短暂的一息之间。
门口那道绘着缠枝莲的织锦帘子仿佛被微风吹动般轻轻一荡。
一只白得如同最上等细瓷的手,无声而迅疾地从帘外缝隙探入。
那手指修长而有力,带着玉石般的冷冽光华,以快得令人难以捕捉的动作。
一把精准地扣住了雾清细细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