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内清水养着几颗鲜红欲滴、到几乎裂开的樱桃。
每颗都浸润在冰晶之中,红得惊心动魄。
他端着琉璃盏走回石榻边,俯下身,那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凑得更近了些。
几乎与雾清的平视。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锁住她天真无邪的眼。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魔力。
“下次吧!清儿”
“今天来哥哥这里的事……是我们的小秘密。”
他的气息冰冷,如同初春将融未融的雪沫。
“回去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你见过青时哥哥的事。”
“答应哥哥,好吗?”
那语调轻柔得像最缠绵的叹息,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如同蛛丝缠绕住懵懂的飞蛾。
雾清被他专注而奇特的目光看得有些怔忪。
懵懂地点点头,小声而郑重地说道:
“清儿答应大姐姐!是秘密!只有清儿知道!”
谢青时眼底那翻涌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才略微沉淀。
他将那盏冰镇樱桃塞进雾清的小手里。
琉璃盏冰冷的触感和那娇艳欲滴的红色,让雾清立刻欢喜起来。
“吃吧。”他声音恢复了些许之前的冷淡。
然后,重新拉过那件织锦斗篷,利落地将雾清裹起。
被裹在云锦斗篷里的雾清再次陷入了那种被挟裹着疾走的昏沉。
这次下降似乎更快,七转八绕之后,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片熟悉的人声喧闹和软糯香风里。
头顶一亮,斗篷被移开,眼前赫然是刚才那个花厅。
几个面带惶急的公子和脸色煞白的银翘正围着。
“小姐!您跑哪里去了!”银翘带着哭腔扑上来。
一个紫衣公子长吁一口气。
“谢天谢地!可吓死我们了!”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
珠帘被大力掀开,月华风风火火的身影带着一身还未完全散去的厉气冲了进来。
发髻微乱,显然事情处理得不算顺心。
她目光如炬,瞬间锁定安然无恙坐在垫子上、正拿着一颗鲜红樱桃往嘴里塞的雾清。
再扫过那几个惊魂未定的公子和面色苍白的银翘。
“怎么回事?”
月华的声音带上了冰冷的厉色,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刮过那几个公子。
“……方才清娘子不知怎地……”
“一转眼就找不见了……”
那个穿杏子红衣衫的春棠公子心有余悸,声音发颤。
“幸而……幸而没片刻,清娘子自己又……又回来了……就在这暖阁里!”
他的说辞明显避开了什么关键。
月华眼神锐利如刀锋,猛地盯住银翘:“说!”
“奴…奴才该死!”银翘扑通跪倒,浑身抖如筛糠。
“奴才……奴才只是去暖房看了一眼后面架子倒下的地方。”
“再……再回来小姐就不见了。”
“真的没……没离开多久。”
她急得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真正的恐惧。
雾清自己回来了?
在几个大活人眼皮子底下?
月华心头疑云密布如铅云压顶。
她的目光陡然落回到雾清身上。
小丫头刚塞了一颗樱桃进嘴,腮帮子一边鼓起一个小包。
吃得满足,手里还端着那个琉璃盏。
里面只剩两颗红果子和剔透的碎冰渣子。
感受到月华严厉的目光,雾清抬起小脸,大眼睛纯净无辜。
“清儿?”
月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放缓语调。
“刚才去哪里了?”
雾清含着半颗樱桃,眨巴着大眼睛。
看着月华带着余怒和探寻的目光,想起了什么。
她伸出小手指了指外面,声音含混不清道:
“去看……好大好漂亮的……有冰块的屋子!”
她天真地描述着七楼那个房间的模糊记忆。
“屋顶好高好高,像……像天一样高!”
“那个……穿青衣服的大哥哥”
在雾清脑海里,那雌雄莫辨的存在依旧是姐姐的认知。
但答应了谢青时不说,也不敢骗月华,只好模糊指向性别。
“给我吃这个,甜甜的!”
她把琉璃盏往月华面前递了递。
“青衣服的哥哥?”
月华眼神陡然一厉,扫过那几个面色瞬间惨白的公子。
醉仙阁上下,能着青色衣衫、有如此权限的,只有一人!
再看向雾清手中那个材质显然不属于五楼待客规格的琉璃盏。
和里面那几颗只有顶级宗室才能享用到的冰樱桃……
月华心中轰然一声巨响!
如惊雷炸裂。
那一瞬间,她眼中的惊疑、难以置信……种种激烈情绪翻涌。
最终几乎是惊悚的阴翳。
她猛地起身,强压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一把拉过还在吃樱桃的雾清,声音低沉。
“走!我们回家!”
玉南白处理完码头那场焦头烂额的混乱,紧赶慢赶回到西苑马场时,日头己经偏西。
草场上空荡荡,只有玉府侍卫们牵着他和雾清的马,一脸凝重不安地候在那里。
一得知人被月华径首带去了醉仙阁。
他那张清俊如雪莲的脸上瞬间罩上了一层冰封万里的寒霜。
一股冰冷刺骨的暴怒如同实质的风暴在他周身炸开。
快马加鞭首奔雾府。
当雾府那扇灯火通明的朱漆大门出现在视线中时。
门口一片混乱,月华那匹标志性的赤红骏马烦躁地刨着蹄子。
月华本人一脸凝重中夹杂着后怕和余怒,正半拥半护地将雾清往大门里送。
玉南白翻身下马,动作快得近乎残影,几个大步便到了近前。
“表弟……”月华刚想开口。
玉南白却看都不看她。
他的目光瞬间锁住了被月华牵着的小小的雾清。
她的发丝有些微散乱,一缕被风吹起贴着瓷白的脸颊。
鬓角那朵晨间他亲手簪上的米珠镶边的芙蓉绢花。
歪了一点点。
这些细微的差别落在玉南白的眼中,被放大成了最刺目的信号。
他冰冷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那里像是被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擦过的红痕?
视线最终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和她那双依旧纯真懵懂的眸子上。
那笑容依旧纯粹,却像投入了他此刻那一片混沌冰海中的一颗炽热石子。
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一把将雾清整个纤细温暖的小身体用力裹进怀里。
雾清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力拥抱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唔”了一声。
小手无措地搭在他胸前。
鼻息间萦绕上他衣襟间在码头沾染上的湖水腥气。
“玉哥哥?”她闷闷地开口,带着一丝委屈的鼻音。
玉南白没有说话。
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冰冷的眼眸抬起,越过雾清小小的肩膀,如利刃般射向旁边的月华。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只有令人遍体生寒的警告。
月华对上那道冰冷锐利得几乎刺穿人心的目光,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那双风流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丝懊悔。
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后怕。
她张了张口,却终究在玉南白那噬人的目光中将所有解释都咽了回去。
玉南白不再停留。
他打横抱起雾清,将她紧拥在胸前。
高大的身形笔首而僵硬,带着一身冰冷煞气。
径首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踏入了门庭深深的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