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拂过小河村外连绵的青山,也卷着山下小集市的尘土和喧嚣。
林枫肩上扛着一头刚咽气的野猪,沉甸甸的。
猪血沿着粗糙的鬃毛滴落,在他身后泥地上砸出几点深红。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略显拥挤的市集通道。
汉子们粗声的谈笑、女人们讨价还价的尖利、还有牲畜的腥臊气味混杂在一起,构成这方天地最寻常的背景。
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和肩上分量十足的猎物引来不少侧目。
有汉子带着粗野的羡慕,也有女人偷偷瞟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他习惯了。
脚步不停,径首走向常去的肉摊。
视线习惯性地扫过人群。
边缘那些穿着灰扑扑旧衣、低头匆匆走过的身影——多是哥儿。
他们大多身形比汉子单薄些,沉默着,像贴着墙根移动的影子,眉间一点朱砂痣是唯一鲜明的印记,也是某种烙印。
其中一个格外年轻的青年,怀里抱着个三西岁的孩子,那孩子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脸埋在他颈窝,似乎对周遭的嘈杂有些畏惧。
那青年侧对着林枫的方向,只露出小半张脸,皮肤很白,下颌线条精致得不像话。
林枫心头莫名一跳,脚步不自觉地缓了半分。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风打着旋儿吹过,卷起尘土,也恰好吹动了那青年额前几缕散落的乌发。
发丝被风拂开,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
一点朱砂,蓦然撞进林枫眼底。
鲜红,,如同在初雪上滴落的血珠,又似凝结了世间最纯粹的一点火焰。
它安静地缀在那人光洁白皙的额心,在正午的阳光下,红得惊心动魄,红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林枫猛地顿住脚步,肩上的野猪重重一晃。
周遭所有的声音——汉子的吆喝、女人的吵嚷、鸡鸭的聒噪——瞬间被抽离,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整个世界骤然失焦,又迅速重组,只剩下那一点猩红,成了天地间唯一清晰、唯一存在的印记。
心口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又砰砰砰的炸响开来。
他怔怔地盯着那点朱砂痣,目光不受控制地描摹着它下方那张终于显露全貌的脸。
清冷漂亮得不像凡尘中人。
像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雕琢而成,眉眼疏淡,鼻梁挺首,唇色偏淡,却有着花瓣般的形状。
那双眼睛抬了起来,目光淡淡地扫过人群,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水,带着一种隔绝尘世的疏离。
偏偏眼尾又天生微微上挑,勾出一丝不自知的、惊心动魄的艳色。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枫僵在原地,肩上的野猪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野蛮的冲动在血管里奔涌。
想冲过去,想把那个人从那片灰扑扑的背景里拖拽出来,藏起来,藏到只有他一个人能找到的地方。
那哥儿似乎察觉到什么,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朝着林枫的方向投来。
目光相接的刹那,林枫呼吸骤停。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月光下的深湖。
没有惊讶,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意,只有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彻底的疏离。
仿佛林枫只是一个路边的石墩,或者一棵无关紧要的树。
这目光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戳破了林枫心头那股灼热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冲动。
他狼狈地垂下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尝到了某种铁锈般的腥气。
肩上的野猪沉甸甸地提醒着他现实的重量。
他几乎是有些仓皇地转开头,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朝着肉摊的方向走去,脊背挺得笔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整个下午,林枫都心不在焉。
肉摊老板跟他结算铜板时絮絮叨叨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胡乱应着。
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那一点朱砂,和那张清冷如雪的面容。
还有……他怀里紧紧搂着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怯生生的小脸埋在哥儿颈窝的模样,像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某个最柔软也最阴暗的角落。
一种混杂着剧烈心疼和尖锐刺痛的感觉翻涌上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谁?
是谁让那样一个清冷如谪仙般的人,甘愿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在这偏僻的村落里艰难求生?
那个男人……他配吗?
一股浓烈的冲动毫无征兆地冲上头顶,烧得他双眼发烫。
握着铜钱的手指骤然收紧,坚硬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锐痛,才勉强压住林枫想要找那个娶了漂亮哥儿的男人打一架的冲动。
“林小子?林小子!”肉摊老板提高了嗓门。
林枫猛地回神,眼底的血色尚未完全褪去:“嗯?”
“问你话呢!今儿这野猪肉真不错,下回再有,还给我留着啊!”
老板笑着拍拍他肩膀。
林枫胡乱点头,抓起沉甸甸的铜钱串塞进怀里,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急,像是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像一头焦躁不安的困兽。
打猎时频频走神,好几次险些被暴怒的野猪撞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总是不自觉地在小河村新迁来的那户人家附近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