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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户人家就坐落在村尾靠近山脚的地方，离林枫独居的小院不算太远。
几间半旧的土坯房，围着一个不大的、用稀疏篱笆勉强扎起来的小院子。
院子很空，没什么像样的东西，透着一种刚刚落脚、家徒西壁的寒酸。
他远远看着，看到那个清冷的身影在院子里晾晒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这破落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
他还看到了那个孩子。
小小的一个，比在市集时看着更活泼些，穿着同样打补丁的旧衣。
他不怎么吵闹，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待在那个哥儿身边，偶尔仰起小脸，黑亮的眼睛怯怯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只有当那个哥儿蹲下身，低声对他说话时，小家伙紧绷的小脸才会稍稍放松，露出一丝腼腆的、依恋的笑容。
每次看到孩子对那哥儿露出全然依赖的神情，林枫心口那股尖锐的刺痛就愈发强烈。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怜惜。
他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和保护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林枫开始变着法儿地往那个小院送东西。
清晨天蒙蒙亮，他无声无息地翻过那低矮的篱笆。
将一只刚猎到的、最肥美的山鸡轻轻放在门口的石阶上，鸡脖子上的刀口干净利落。
隔天，又换成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野兔，同样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不敢露面，像个笨拙的影子，放下东西就飞快地消失，只留下一地清晨的凉意和猎物的腥甜气息。
他只想让他们吃得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小院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林枫提着一只刚剥洗好的野兔，熟门熟路地摸到院后。
篱笆低矮得形同虚设，他只需微微躬身便能轻易翻越。
这几日的“投喂”让他对此处的地形闭着眼睛都能摸清。
他动作轻捷如夜行的豹子，落地无声，只想将兔子放在灶房门口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立刻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然而，他刚将沉甸甸的野兔轻轻放在冰冷的泥地上，首起身，准备像往常一样迅速撤离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却从昏暗的灶房门后探了出来。
是那个孩子，乔景安。
小家伙显然是被他放东西的轻微声响惊动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布小袄，小脸在渐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此刻正怯生生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牢牢地盯着林枫。
那眼神清澈见底，几乎没有属于这个年纪孩童的懵懂，反而透着一股过早经历世事的早熟。
林枫猝不及防，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他高大的身躯在这狭小的后院显得格外突兀，与眼前这瘦小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被抓个正着！
一股前所未有的尴尬和慌乱猛地攫住了他，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翻墙逃走。
“爹爹……”
乔景安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轻轻唤了一声。
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音，目光却依旧锁定在林枫脸上。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是谁？为什么总偷偷送东西？
这一声“爹爹”像是一道惊雷，劈得林枫浑身一震。
孩子……在叫谁？那个抛弃了他们的人？那个不配拥有他们的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尖锐的疼痛猛地攫住了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脚步声，轻缓而稳定。
是乔玉。
他绕过土坯房的拐角，身影出现在后院。
他显然也听到了乔景安那一声轻唤，清冷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身上，带着询问。
随即，便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僵立如石像的林枫身上，以及他脚边那只还带着新鲜血腥气的野兔。
月光初上，清辉如水，洒在乔玉身上。
他穿着一件同样半旧的青色布衫，身形在夜色中显得越发单薄，却自有一股挺拔如竹的孤清。
额间那点朱砂痣在朦胧月色下，红得不再灼眼，反而添了几分清冷的神秘感。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被窥探的愠怒。
只是那样淡淡地看着林枫，好像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树，一截篱笆。
然而，林枫却在那平静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仿佛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扔在冰天雪地里。
他想解释，想说自己只是……只是想让他们吃得好一点，可喉咙依旧发紧，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肩上仿佛还残留着野猪的重量，提醒着他那个白日里那个可笑的、想要找孩子爹打一架的冲动念头。
原来，他连偷偷摸摸送点东西，都显得如此笨拙可笑。
“是你。”
乔玉的声音响起，清清冷冷的，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枫的心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他还记得我！
他抬起头，撞进乔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
月光在那双眼里碎成了点点寒星，映着他此刻手足无措的窘迫。
“我……” 林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只挤出一个字。
乔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向他脚边的野兔，最后落回他局促不安的脸上。
他没有道谢，也没有指责，只是微微颔首，那姿态疏离而克制：“不必再送了。我们……受之有愧。”
那“受之有愧”西个字，像一把钝刀子，慢吞吞地割在林枫心上。
是拒绝，是划清界限。
他所有笨拙的好意，都被这清冷的疏离挡在了门外。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以名状的委屈猛地涌了上来，混杂着连日来积压的焦躁、心疼和无处发泄的占有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