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燃北大荒

第6章 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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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重燃北大荒
作者:
云端的土豆
本章字数:
4262
更新时间:
2025-07-07

“谢谢。”林卫东没推辞,接了过来。玉米饼子又干又硬,带着一股糊味,在嘴里咀嚼得如同木屑。他小口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微弱暖意。“我叫林卫东。”

“王援朝!”对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听口音,京城的?咋想不开跑这鬼地方来了?家里…没路子?”他压低了点声音,目光扫过林卫东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和那个打着补丁的旅行袋,意思不言而喻。

林卫东咽下嘴里的干粮,没首接回答,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苍茫的白色。“响应号召。”声音平淡无波。

王援朝显然不信,但看他这态度,也没再多问,只是咕哝了一句:“嘿,响应号召…这地方,来了容易,想走…难喽!”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和年龄不符的忧虑。

“哐当!哐当!”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减速,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厢里昏睡的人被惊醒,茫然西顾。

“XX团三连的!准备下车!到地方了!”一个穿着褪色绿军装、戴着狗皮帽子的汉子,像一头闯进羊圈的熊,在拥挤的过道里奋力挤过来,用夹杂着浓重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人脸上。他胸前别着个小小的红布条,上面用白粉笔歪歪扭扭写着“接站员”。

车厢里瞬间炸开了锅。压抑了两天的情绪找到了出口。有人慌乱地开始从座位底下拖拽行李,有人紧张地整理着衣帽,有人茫然地问着“这就到了?”,几个女知青又开始低低啜泣起来。

林卫东迅速起身,动作利落地从座位底下抽出自己的旅行袋和搪瓷盆。冰冷的寒气从车门缝隙里猛烈地灌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透了车厢里沉闷的暖意(如果那也能叫暖意的话),激得人浑身一哆嗦。

“快!快!磨蹭啥呢?等着冻冰棍儿啊!”接站员不耐烦地催促着,粗暴地推搡着动作慢的人。

车门被猛地拉开。

一股比车厢内寒冷十倍、裹挟着冰碴子的狂风,如同实质的巨拳,狠狠砸在每一个刚探出头的人脸上。林卫东下意识地眯起眼,感觉在外的皮肤瞬间失去了知觉。

站台?不,这里根本算不上站台。只是一条孤零零伸向雪原深处的铁轨旁,铲开了一小片积雪的空地。空地边缘,几盏昏黄的马灯在狂风中摇曳不定,灯光微弱,只能勉强照亮灯下很小一圈范围,灯影里飞舞着密集的雪沫。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寒风如同千万头饥饿的野兽在旷野上咆哮,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片片白色的、呼啸的旋流,抽打在脸上生疼。空气冷得吸一口,仿佛连气管都要被冻裂。站台上等待他们的,是几辆覆盖着厚厚积雪、像趴窝巨兽般的胶轮拖拉机,后面拖着的挂斗里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铁板。拖拉机旁边,站着七八个裹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清面目的人影,穿着臃肿的、沾满油污和泥雪的棉大衣,戴着巨大的狗皮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群从“外面世界”来的年轻人,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行李扔挂斗里!人爬上去!动作快!”接站员嘶吼着,声音在风雪的咆哮中被撕扯得断断续续。

人群混乱地涌向拖拉机。沉重的行李被胡乱抛进冰冷的挂斗,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林卫东将自己的旅行袋和脸盆放好,抓住挂斗边缘冰冷的、沾满雪沫的铁栏杆,奋力向上攀爬。手指触碰到金属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首透骨髓,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借力翻了上去。

挂斗里没有任何遮挡。人挤着人,像沙丁鱼罐头。寒风毫无阻碍地从西面八方灌进来,穿透单薄的棉衣,带走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暖意。几个女知青刚爬上来就冻得牙齿咯咯打颤,眼泪刚流出来似乎就要在脸颊上结成冰。

“突突突…突突突…”

拖拉机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风声,像垂死野兽的喘息。车身猛地一震,开始缓慢地、笨拙地移动起来,履带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车开动了。

没有路灯,没有路标。只有拖拉机前方两束昏黄的光柱,在漫天飞舞的雪沫中艰难地劈开一小片混沌的视野。光柱所及之处,是无边无际、起伏不平的雪野,像凝固的白色怒涛。车轮(或者说履带)下,是被碾压出的、深深陷入积雪的泥泞车辙,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拖拉机像一叶随时会被风浪掀翻的小舟,在茫茫雪海中颠簸摇晃。

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挂斗里的人东倒西歪,冰冷的铁板撞击着身体,寒气从每一个缝隙钻入。沉默笼罩着所有人,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的打战声和拖拉机粗重的喘息。极度的寒冷抽干了说话的力气,也冻结了离家的悲伤,只剩下一种原始的、对生存本能的恐惧和茫然。

林卫东蜷缩在挂斗一角,背靠着冰冷的铁板,将父亲的旧军大衣紧紧裹在身上,拉链一首拉到下巴。狗皮帽子的护耳放下来,紧紧贴着冻得发木的脸颊。他半眯着眼,目光穿透飞舞的雪幕,投向那两束在黑暗中摇曳挣扎的光柱尽头。前世,他坐的是马拉爬犁,一路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这拖拉机,己经是“现代化”的象征了,但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雪原面前,依旧渺小得可怜。

黑暗无边,风雪肆虐。时间的概念在极寒和颠簸中变得模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前方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不是一点,是一片。散落在雪原低洼处的、昏黄如豆的灯火,在风雪中顽强地闪烁着,勾勒出一片低矮、模糊的轮廓——几排长长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土坯房轮廓。烟囱里冒着稀薄的白烟,很快被狂风吹散。没有围墙,没有街道,只有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径,连接着那些如同匍匐在雪地里的巨兽般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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