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前的闷雷在土层下翻滚,药圃的黑土拱起细小的波浪。南初蹲身拨开浮土,见蚯蚓首尾相衔盘成八卦阵,湿漉漉的体表泛着朱砂色的光——与火精草花粉的颜色如出一辙。
"要变天了。"时宴卸下堂前挡风的草帘,檐角残冰坠地碎裂,冰碴里竟裹着未化的忍冬花瓣。去年腊月封存的雪水煎药此刻在陶瓮里嗡鸣,水面浮着的火精草籽随声波跳荡,绘出山川脉络的幻影。
茉茉抱着烘药的竹匾穿过回廊,春衫袖口被陈艾染成秋香色。小满追着只赭纹凤蝶跌进药圃,起身时掌心黏着团莹蓝的泥,细看竟是万只蓟马虫抱成的球。林小雨的视频请求恰在此时响起,镜头里的青松岭云雾缭绕,新发的雪见愁叶片上凝着星形露珠。
"南姨,地脉仪转疯了!"她翻转镜头,祖传的青铜司南在石台上疾旋,勺柄指向老药泉方向。岩缝渗出的泉水泛着铁锈红,尝起来却是火精草的甘冽。
时宴的白衫下摆扫过药柜最底层的暗格。尘封的《地脉志》被虫蛀得支离破碎,残页间掉出片蝉蜕,薄翼上密布的山川纹竟与当前地貌暗合。小星星突然攀着柜门立起,乳牙咬住抽屉铜环,拽出捆扎药秤的丝绳——褪色的五彩丝绞着根银针,针鼻还穿着半截未绣完的百草纹。
"是祖母的嫁妆。"南初丝绳上的茶渍斑,想起幼时见母亲在惊蛰夜刺绣,针尖总蘸着朱砂调的雄黄酒。那酒如今在窖里存了二十载,启封时腾起的白气在空中凝成蕯满教的祈福符。
祭雷神那日,茉茉用火精草汁描脸谱。赤色纹路随体温变化,晨时是忍冬藤,正午化作雪见愁,暮色里竟显出祖父手札里的星象图。小满的陶埙吹破音,惊得药圃窜出条白花蛇,额间红斑与地脉仪的朱砂指针遥相呼应。
"跟着它!"时宴抄起药锄追进竹林。蛇影掠过处,春笋裂开的脆响里迸出嫩黄的芽,落地即生根。南初怀中的小星星突然伸手抓向虚影,腕间银铃震落竹梢积雪,露出掩藏的地裂——三指宽的缝隙里,火精草根系交织成网,托着块刻满古篆的龟甲。
破译龟甲那夜,桐油灯结出并蒂灯花。时宴的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墨迹自动游走成《地脉志》缺失的篇章。茉茉枕着药典打盹,梦见自己化作穿山甲,利爪剖开岩层时带出汩汩的药泉,泉眼深处沉睡着身披百草衣的祖先。
晨露未晞时,林小雨背来半篓赤壤。青松岭的地脉泉突然暴涨,冲出的红泥里嵌着前朝药杵。小满将药杵浸入雪水煎,铜锈褪尽后露出"悬壶"徽记,与老宅门楣的刻痕严丝合缝。
煨药时异象频生。紫苏在砂锅里舒展成凤尾状,陈皮卷成八卦盘,沸腾的气泡炸开时竟发出编钟的余韵。王阿婆送来新采的茵陈,蒿香漫过窗棂那刻,卧床半载的老乌梢蛇突然蜕皮,新生的鳞片泛着火精草的朱砂光。
"地脉通了。"时宴将龟甲残片投入泉眼。涟漪荡开处,二十西种药材的根系在土层下交响,奏出失传的《地脉吟》。小星星的银铃应和着节拍,震落梁间陈年的艾草灰,簌簌如黑雪覆在火精草新发的绒花上。
山樱绽蕊那日,失踪的青铜司南出现在祖坟前。勺柄指着的碑石裂开细缝,涌出的不是泉水,而是凝如膏脂的雄黄。茉茉用银针挑取时,针尖忽然自行游走,在膏脂表面刻出完整的《炮制秘要》——正是当年被火星燎穿的那页。
地气回暖的夜,时宴的白发返青三根。南初就着月光细看,发丝里缠着火精草的绒絮,映着星辉竟似祖父药柜里的金线菖蒲。小满在睡梦中磨牙,齿间漏出的气音与地脉共振,震得窗纸上的药渍显形——原是幅暗藏经络的《百草长生图》。
谷雨煎茶时,地脉仪终于静默。青铜勺柄指着的方位,老药泉畔生着丛并蒂雪见愁,紫花间托着枚玉化的蝉蜕。林小雨的视频背景里,青松岭的孩子们正将火精草籽撒向梯田,每一粒落土都激起圈七彩的光晕,恍若大地在呼吸。
茉茉将蝉蜕系上药囊那刻,惊雷劈中院中古槐。焦黑的树心里渗出琥珀色的树脂,裹着半卷祖父的亲笔信。小星星蹒跚着捡起滚落的雷击木,裂纹间忽然绽出鹅黄的芽——是失传百年的"雷公藤",只在霹雳唤醒的地脉节点萌发。
时宴在《地脉志》末页添上新章时,笔尖朱砂忽然化作活泉。墨迹蜿蜒过泛黄的纸页,修复的不仅是残缺的典籍,更是百年药香浸润的血脉。南初将雷击木供上神龛,见火光里映出历代采药人的背影,最末那道与檐下捣药的时宴重叠,肩头栖着只朱砂眼的凤蝶。
暮春的细雨漫过药圃时,新栽的雷公藤己攀上竹架。藤蔓绞着陈年艾草生长,开出的白花形似悬壶纹。小满追着凤蝶跌进花丛,起身时满头沾着雄黄粉,在夕阳里灿若金箔。
地脉安稳后的首个满月夜,老乌梢蛇游进药庐。它蜕下的第七张皮完美如初,鳞甲拼出的星象图里,多出颗名为"百草"的新星。茉茉将蛇皮蒙在祖父的旧药鼓上,第一声鼓点震落梁间积尘,纷纷扬扬如降下场带着药香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