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第一场雪压弯了药圃的竹架,冰棱子悬在檐角,将晨光析成七彩的虹。南初握着铜火箸拨弄炭盆,火星溅到烘药的竹筛上,陈皮与紫苏的香气便混着松烟腾起,在梁木间织出氤氲的纱。
茉茉裹着兔毛斗篷从溪边奔回,怀里的粗陶罐凝着冰花。昨夜埋在浅滩的雪水己浸透野菊根,琥珀色的液体里沉着细碎的星光——是冰粒折射了晨晖,还是祖父手札里说的"地脉精华",她总也分不清。
"妈妈!王阿婆咳得更厉害了。"小满举着药囊冲进门,冻红的手指蹭脏了绸面,那是林小雨绣的百草纹样。南初解开系绳,里头的枇杷叶竟结着霜晶,叶脉间凝着未化的雪粒,像谁把寒冬封进了药包。
时宴在厢房翻查《炮制秘要》,泛脆的书页间簌簌落下些碎屑。二十年前夹进的红参须己褪成赭色,却将祖父批注的"雪水煎"三字染得愈发清晰。炭盆爆出个火星,正巧燎穿泛黄的桑皮纸,露出夹层里半片枫叶笺——墨迹勾画的竟是老药泉的脉路图。
"往北坡寻三白草。"他呵开窗上冰花,指给南初看远处雾凇笼罩的山坳,"要赶在正午雪化前采。"
竹篓里的麻绳还凝着冰碴。茉茉抢着背起药锄,鹿皮靴踩碎溪面的薄冰,惊得水底青鳟西散。小满抱着暖手炉殿后,炉灰里煨着的板栗突然爆开,甜香惊飞了枯枝上的寒鸦,翎羽扫落雪块,露出岩缝里蜷缩的忍冬藤——本该在春日萌发的嫩芽,此刻竟顶着冰壳探头。
采药归途遇上山民送灶糖。麦芽熬的糖稀裹着松子,咬开时扯出金丝般的糖絮。小星星坐在背篓里咿呀学语,口水沾湿了时宴肩头的忍冬花——是南初晨起时簪的,说要借草木精气镇住翻涌的地脉。
熬药那日,雪光映得满室生辉。茉茉守着紫砂铫子数火候,药汤每沸一次就往里添片霜打的枇杷叶。小满偷尝药渣被苦出泪花,却还记得把最完整的叶脉夹进《百草吟》谱,泛潮的墨迹洇出蝴蝶纹样。
王阿婆饮下头盏药汤时,檐角的冰挂正巧坠地。碎冰里蜷着粒朱砂红的种籽,落地便生出绒绒的绿芽。林小雨蹲身细看,认出是祖父手札里提及的"火精草",只在极寒时萌发的救命药。
祭灶前夜,时宴在祠堂描摹祖传药柜。榫卯间的百年尘灰簌簌而落,竟拼成张残缺的炮制图。茉茉举着烛台凑近,火苗忽的蹿高,将祖父年轻时的侧影拓上板壁——与此刻俯身钻研的时宴重合得分毫不差。
炖年猪的香气漫过院墙时,药圃腾起奇异的光晕。新栽的火精草在雪地里绽开绒花,细看竟是未化的霜晶凝成。小星星扶着药碾学步,掌心沾了朱砂色的花粉,按在窗纸上活脱脱是幅《红梅闹春图》。
守岁那夜炭火格外旺。茉茉将炮制好的药材装进锦囊,每个都系上小满搓的五色绳。时宴拆开林小雨捎来的山货,最底下压着本残破的《灶王经》——边角批注的药材名,竟与火精草药性相生相克。
子时的爆竹惊醒了药柜里的陈艾。南初在硝烟味里煨好屠苏酒,瞥见时宴将火精草籽藏进祖传的玉葫芦。月光透过窗棂上的冰花,将种籽的投影放大数倍,在墙上游弋如祖父悬壶济世的身影。
晨起扫雪时,小满在梅树下拾到冻僵的雀儿。火精草籽化进温水喂下,不过半盏茶功夫,雀儿尾羽竟泛出朱砂色,扑棱着撞向药圃新发的绿芽——那处积雪下,赫然冒出成片的"雪见愁",紫叶上凝着星芒状的露珠。
煨春饼的香气里,时宴忽然搁下药杵。他耳后的旧疤微微发烫,像在呼应地脉的震颤。南初将捣好的雪见愁汁兑进面糊,烙出的薄饼竟透着药香,治愈了茉茉贪食灶糖引发的齿疼。
上元节的灯笼点亮药庐残垣时,失踪半月的乌梢蛇从梁上垂落。蛇信卷走供桌的桂花糕,蜕下的旧皮却完整如初,鳞片纹路拼出祖父未写完的药方。茉茉将蛇皮蒙在竹绷上,对着灯火竟显出"地脉己安"的水印。
山溪解冻那日,王阿婆送来新腌的雪里蕻。陶坛启封时窜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蕨草状,小满追着扑捉,摔进松软的药圃黑土里——去年埋的果核己破土成苗,嫩叶上滚动的露珠,映出整个家族忙碌而温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