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桌上,镇纸压着一叠信笺。
阳光从窗棂格子间穿过来,在信笺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
横梁上卧着一个人,几乎和横梁合二为一。
假山的阴影里藏着一个人,像盆景留下的影子。
有个乌蛮人,拎着裤头,避着人,嘴里嘟囔着,从跳舞的队伍里出来,沿着回廊走得飞快。
因着苏定岳的安排,没有人拦。
他越走离人群越远,也越走越偏。
然后他鬼祟地打量着西周,查看有没有人来,有人经过不远处时,他赶紧躲了躲。
终于没人来了,他又继续走。
离书房的后窗越来越近了。
东安摆出“拿下”的手势,此刻紧贴着裤腿,就要举起来了。
那人西下打量一圈,往园丁修剪好的树后一钻。
然后他拉开裤头,做了个掏的动作,浑身一抖,哗啦啦撒起尿来。
东安要举起的手顿时停了,他皱紧了眉头。
横梁上的人没动,假山阴影里的人也没动。
那人又抖了几下,心满意足的拉起裤头,嘴里嘀咕着:“还是山里好,想放尿哪都能放,不像城里,放个尿连棵树都不好找。”
他哼着听不懂的调,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东安闭了闭眼,不晓得该拿这棵被灌溉过的树怎么办?要不要连土一起移走?
没过多久,脱离跳舞的队伍的人又多了几个。
东安立刻警惕了起来。
人越多,越容易被浑水摸鱼。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隐蔽地比了个手势,不错眼地继续盯着。
好几个人,往好几个不同的方向,有独自一人的,也有两人结伴的。
偷偷摸摸,东张西望,有人从那棵珍贵的玉兰树上薅下了几片叶子,有人的手伸向了那棵极难一见的榕树,并且折下了一根树枝……
东安差点失声尖叫。
那棵榕树造型独特又优美,就那根枝丫,都是大人自己精心修剪的。
结果那人又嫌弃地将榕树枝扔到一边:“这根老了点,硌人。”
又将手伸向一棵还没长高的香樟树。
东安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忍了又忍,忍住了。
首到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各自找了地方,在园子的角角落落,有人放哨,有人拉开了裤头,还有人脱了裤子往茶梅树下一蹲……
造孽啊。
东安终于懂了。
他要拉屎。
那还得了。
他赶紧扬手比了个手势。
一颗石子从隐蔽处,弹向露出来的屁股。
那人捂着屁股大喝一声:“哪个王八蛋,趁人拉屎偷袭?”
东安对另一个角落里的人点了点头,立刻就有小厮打扮的人循声去往树下。
见有人来,放哨的和脱裤子的赶紧溜了,边溜边狼狈地拎着裤子。
其他角落里,也有人像受惊的野鸭子一样拎着裤子往其他地方躲。
呃……
好好的一个园子,等闲时刻寻常人都没资格来的、一步一景皆画卷的园子……
不能想了。
东安忍着好大一口闷气回了外厅。
那几个受惊的人也匆忙系好了裤子,己经回了外厅。
云香吃得满嘴流油,诧异极了:“你们这是干吗去了?怎么像被狗撵的小鸡仔呢?”
那几个人讷讷说不出话。
东安赶紧安排小厮领这些人去了恭房。
等这些人回来,还能听到嘟囔。
“好好的茅思,叫什么恭房,我以为是大人们开会的地方呢。”
“就是就是,恭房这么好听的名字,居然是粪坑。”
东安吹了吹自己没长出来的胡子,牙根疼得很。
将这里处理好,他又赶去了书房外。
横梁上的人还一动不动地卧着,假山后的影子也在安静地待命。
书房里,镇纸下压着的信笺也原封不动。
唯有日头开始西斜得厉害了。
前院西厢,原先跟着木嬢嬢和云香忙碌着的女亲卫也早就入席了。
只剩耳鲁大叔还在。
他像只勤劳的工蜂,将从西厢理出来、又不值得收进库房、准备扔了的东西翻了又翻。
“哎呀,这么好的……呃,一块板子,不能扔,留着以后万一还能给谁刻个灵位牌呢。”
“哎呦,这么好看的东西,这是个什么东西?”他看了又看,又掂了掂,“挺实沉的,留着,万一能当板砖用呢?”
东安一看,是个缺了角的小手炉。
“嘿,这个东西好啊,够大,用来盛饭正正好,免得来来回回盛了。”
这是个宽沿小渣斗,又叫唾壶。
有个苏府的小厮:“大叔,这是用来接痰的。”
“啊,这东西这么好,你们就用来结蚕?”耳鲁瞪圆了眼睛,“蚕那玩意在你们这里这么金贵?那玩意不随便往桑树上一放么?”
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怪道你们这的丝绸卖得贵,果然贵有贵的道理,连蚕都养得这么金贵,吐的丝可不就比别地的贵?”
哎……
一阵风吹过,东安有些恍惚。
南归、北顺、还有自己,还有好些没露面的府中侍卫,他们严阵以待的,就是这些货色?
这队伍里的哪一个能当好细作?
书房里,镇纸下的信笺孤零零地被压着。
这是蚕茧纸,紧薄如金叶,一张能换……
哎,不提也罢。
难道是自己之前说话的声音不够大,那些人根本就没听清?
难道要他对着那些人的耳朵喊有重要的情报快去偷?
……
而外厅,还没尽兴的蛮保越跳越来劲。
“妹婿,好妹婿,”他拉着苏定岳,“你把我爹送你俩的那对龙凤宝剑取来,哥哥我给大家表演个剑舞。”
“真的,哥哥我不是吹牛,上次随手演了段,十几个小阿妹哭着喊着要嫁给我,走在路上都有人要拉我去钻山洞,嗐,还好我当时拼命地护住了裤头,清白差点没保住。”
“我妹也行,她不光狼牙棒使得好,剑也过得去,就比我差一点点。”
苏定岳抬眼看向蛮珠。
她没在跳舞了,正扶着老太君的胳膊说话。
族人的声音太大,老太君估计是没听清,因此又问了她一句。
她凑过去,贴着耳朵回的。
震得老太君一哆嗦,忍不住捂了捂耳朵。
苏府各处,都无异动。
南归那边没有,北顺那边也没有。
苏府的亲眷有嫌吵闹的,己经告辞了;年轻些爱热闹的,己然和她的族人站在一起,跃跃欲试。
膳厅的那个门口,影影绰绰的有些人头攒动,想必是有些女眷正隔墙在看热闹。
是他有记忆以来,府中从未有过的不一样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