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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州城的繁华曾如日中天。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茶楼酒肆的旗幡在晨风中翻飞，挑夫的扁担压得竹篾咯吱作响，商队的驼铃从城南响到城北。西市的米行囤着雪山般的白米，东市的绸缎庄挂着流霞似的蜀锦，连护城河上的画舫都雕着鎏金的飞檐，夜夜飘出丝竹之声。百姓们这样的富庶，却渐渐忘了敬畏——有人将污水排入通天河，让神龟栖息的深潭漂满油污；有人砍光了城郊的祈福林，只为给新修的戏楼腾地；更有粮商在灾年囤积糙米，用发霉的谷糠掺进赈济粥里。
这日，有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拄着木杖叩响州府大门，杖头缠着的红绳上系着三枚铜钱，正是十年前焦姥母女施舍给流民的善款。“三日内必有大劫，”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满堂权贵，“唯有心怀慈悲者能免此难。”可州官只当他是疯癫之人，命衙役将其逐出城外。焦姥在巷口撞见被驱赶的老道士，忙将他扶进自家茅屋，端出刚烙的麦饼。老道士咬了口饼，浑浊的泪水突然滚落：“明日卯时，若见城门石狮子眼中流血，速速往南山跑，莫回头。”
第二日天未亮，焦姥的女儿小姑蹲在城门下数蚂蚁，忽见石狮子的眼眶渗出猩红，像滴着血泪。她惊叫着跑回家，正撞见母亲往竹篓里塞窝头和草药——焦姥惦记着后街卧病的王婆婆，想带些救命的东西。母女俩刚跑出巷子，大地便如被煮沸的汤锅般起伏震颤。先是西市的米仓轰然倒塌，雪白的米粒混着泥浆涌成河流；接着东市的绸缎庄燃起大火，艳丽的锦缎化作黑蝶漫天飞舞。焦姥拽着女儿往南山跑，却听见身后传来孩童的哭声——卖豆腐的李娘子被倒塌的墙垣压住了腿，怀里的婴儿正哇哇大哭。
“小姑，你先跑！”焦姥将竹篓塞进女儿手里，转身扑向废墟。她扒开瓦砾时，指甲缝里全是血，却硬是把李娘子拖了出来。此时洪水己如黄色巨龙从地底翻涌，淹没了齐腰高的街道。焦姥带着七八名老弱往高处退，忽然听见山崩般的巨响，回头只见巢州城中央裂开深不见底的地缝，地下水柱冲天而起，将整座城楼掀上半空。小姑在半山腰回头望，只见母亲的身影在洪水中忽隐忽现，正推着最后一个盲人老汉往高处爬。
滔天巨浪袭来的瞬间，焦姥感到脚下的土地在下沉。她忽然想起老道士临走前塞给她的玉佩，刻着“镇澜”二字——那是年轻时救过的白龟精所赠。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玉佩上，刹那间浑身泛起青光。“小姑，好好活……”她的声音被浪头打散，身体却在迅速膨胀，化作一座青灰色的石山，朝东，龟尾向西，硬生生将奔腾的洪水挡在山后。小姑哭喊着要往回跑，却被一股力量托上另一座小山，等她站稳时，发现自己的双脚己深深扎入泥土，化作一座秀气的峰峦，与母亲化作的大山隔水相望。
巢州城沉没的七日七夜里，庐州城却发生了奇迹。原本低洼的沼泽地渐渐抬升，积水退去后露出油黑的沃土，连枯死的老树都抽出了新芽。逃到这里的百姓发现，无论播下什么种子，都能在三日内抽穗成熟。焦姥托梦给女儿：“巢州之陷，非仅天罚，实乃地脉轮转。吾等化山守湖，只为护这方水土不再遭劫。”后来人们便将焦姥化作的山称为“姥山”，小姑化作的山称为“姑山”，两山之间的水域终年风平浪静，唯有月夜时，能看见朦胧的山影如母女相依。
千年后，当地质学家解释巢湖是地壳运动形成的陷落湖时，百姓们仍记得那个关于善恶与救赎的传说。姥山上的文峰塔岁岁迎送千帆，姑山上的望儿石夜夜守望烟波，仿佛在诉说：天地之间，从来没有无端的灾祸，唯有心怀悲悯的光芒，能在浩劫中照亮重生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