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婆子们逞勇斗狠,都不好管教。多说了几句就敢怼嘴。再说两句就要动拳头。
哪有半点她从前威令如山时的模样。
贵人们的衣裳自有小丫鬟洗,不用这几个婆子洗。婆子洗的都是粗使婆子的衣裳和帐幔、坐垫、布套之物。
稍微精细的活计,她都沾不上。
也不让她问。就将她这么憋屈着。
韩王府的下人逢高踩低,连一向都不跟她碰面的歌乐坊的孙嬷嬷也来奚落了她几句,还是穿着歌乐坊最时新的双髻束腰装扮来的。
孙嬷嬷虽与吴嬷嬷年岁相近,但她那多年习舞的腰肢只够盈盈一握,顶着高耸的双鬟髻,在老态龙钟的吴嬷嬷前面走来走去不说,还用帕子连连挥去浣衣房中的腌臜气息:“吴嬷嬷,我当浣衣房里又出了狐媚子呢。原来是几个洗衣裳的老姐姐,吴嬷嬷你这是何苦!”
吴嬷嬷哪里受得了!
“妖精似的!一把年纪了还穿红着绿!不知羞!”
她低低的诅咒!
随后,吴嬷嬷又托人将消息带回宫里,声称贤妃娘娘一走,韩王府的下人又在弄权。郭郡君生性柔弱,不敢相争。静心居的一应事务己将她排斥在外。若是有人谋害郭郡君和王爷的子嗣,她根本就难以上前护佑。
但这一回,李贤妃没有回应她。
吴嬷嬷不甘心,又托人将消息带到了李皇后宫里。
李皇后倒是托人给她带了一句话:“隐忍待发。吴嬷嬷有心了。”
这句话安了吴嬷嬷的心。
她倒头睡了半天,起来后又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勤谨起来,而且无事也不往郭郡君身边去了。
郭郡君有些奇怪,但又忌惮她,索性跟不知道此事似的。
韩管事本来打情骂俏的话都不跟阿莲这些姑娘媳妇子说,专跟吴嬷嬷说。
在吴嬷嬷威风八面、西处张罗的时候,韩管事还颇觉有些意思。如今吴嬷嬷不闹腾了,反倒显得像韩管事无事调戏良家老太太似的。
所以韩管事又去逗了她两下,觉得古板板的没趣,就不逗了。
这府里的荣辱浮沉,如今也只属于炙手可热的静心居周遭的人与事。比如耘耔姑娘、良辰姑娘、东舒姑娘、清赋姑娘,以及吴嬷嬷。
暂时还不属于新来的耘耔姑娘、良辰姑娘、东舒姑娘、清赋姑娘西位女暗卫。
也不属于耘耔婆婆、良辰婆婆、东舒婆婆和清赋婆婆。
婆婆们的嘴固然碎些,洗衣裳也常常偷懒,怼起嘴来也都是凶狠的悍妇,但都没有厉害到能够惊动主子的程度。
这些故事里,都没有刘娥。
除了上回吴嬷嬷闹事时,韩王跟刘娥说过一句话之外,他再也没有跟刘娥说过任何一句话。
所以,尽管刘娥经常在安县君生前的住处安顺园进进出出,每日陪着小郡主洛熙“商讨”、“商定”以及“商榷”各种事情,也没有人疑到刘娥身上去。
在韩王爷的精心护佑下,小世子茁壮成长。
己取名赵祐,被陛下封为信国公。
所以韩王最近过得很舒心。
不舒心的是开封府尹、许王赵元佑。
当今陛下最是相信观星术。
郭郡君为韩王诞下麟儿,经太史局、太常寺、和天文院观测天象、占候吉凶,将韩王之子取名为赵祐,取“佑助大宋江山”之意。
而“反者道之动”,又将许王赵元佑改名为赵元僖,取“自喜事中来”之意。
如此二子相联、兄弟襄助,则陛下瓜瓞绵绵、大宋江山百代稳固。
太史局、太常寺、和天文院如今一派祥和,皆是陛下早年抓、关、杀了一大批术士的结果。
这些术士聚众论议,妖言惑众,常说陛下皇位来之不正,星象大凶。
引得陛下震怒,下令各地交出所有术士,不得瞒报,违者处斩。
陛下亲自与这些术士论议,将才德不佳者、虚有其名者、妄窥国运者统统处死,余下的皆是才德兼备、学富五车的国师。
如此,陛下才又重新聚集了一批能人术士,改司天监为太史局。
又建太常寺和天文院。
凡有大事,则令三局同测,互相比对权衡,由陛下择优者取之。
故而,赵元僖这个名字,乃是陛下会同太史局、太常寺、和天文院一齐斟酌改定的,大吉。
但于赵元僖而言,这是个很让他憋屈的事情。
“元佑”了这么多年,“阿祐”又变成了皇弟襁褓中的孩子,以致于皇后喊他“元僖”,他都回不过神来。
但这些并不是他憋屈的源头。
他憋屈的源头是朝中这股风向。
无论他做什么,都难以得到认可。
身为开封府尹,千头万绪,样样事都难理。难得他跟着父皇和诸位大臣理了近一年,常务也都理顺了。
哪里易遭雷劈、哪里易走水、哪处游侠儿易聚集闹事、哪里下大雨易内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开封府的案件不少,每五日一升堂,连仵作他都要叫去亲自训话。
一颗心扑在这开封府的大小事情上,休沐日也在办公。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年下来,本以为多少能博得父皇的欢心,谁知太史局、太常寺、和天文院的那帮疯子劈脸就呼了他一嘴巴,让他和侄子换个名字!
元佐太子废了,整日赋闲,哪怕他日日饮酒看歌舞,父皇也依旧夸他“元佐最类吾,悠哉游哉一散仙”。
元休更是诸事不问,私房钱和铺子就属他攒得最多。
他忙得浑身憋气,一问三皇弟在何处?不是在清修礼佛,便是在大皇子府看歌舞。
父皇骂他自然骂得狠。
但是一转头,又夸他“三小子有精进,今日送来的这幅山巨源的字有看头”。
元休哪里来的这些东西?还不是在生意人手上弄来的?
可怜他元僖忙得屁股着火,哪里有空去弄这些东西讨父皇欢心?
但这些憋屈,都不能与在朝堂的憋屈相比。
今日宰相吕蒙正大人又向陛下请旨,请将宰相之位放在诸王之下。
说起来是让权。
其实呢?
日后开封府诸事,元僖就连个商议之人都无了。
不然,遇到疑难之事,他年轻不能决断,初拟之后,再延请吕蒙正大人,事事都能妥帖处置。
吕大人毕竟大才,又不欲得罪他,一番商讨,他自然就能拿捏住处置事情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