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是如此说,陈时忠却没法子能让幼娘再多吃些好东西,他每月饷银只有六钱,还有折食银二钱,拢共八钱银,按理来说供应一家两口的米粮没有难度。
还有幼娘自己在家做一些零工手工,挣的些许银子就能用于贴补一些油、盐、布等基本的生活物资开销。
可是朝廷常常不发或者拖欠军饷,去年整年陈时忠一共也才拿到手里五两八钱银子,其他要么是拖欠,要么就是被周守备以各种由头给扣掉了。
幼娘瞧着发呆的陈时忠,想着对方刚才的话,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多吃些好的,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吃粟米,不喜欢吃鸡蛋呢。
她展开双臂将陈时忠抱在怀中,然后问:“饿了吧?我这就做饭。”
说罢,她便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却被陈时忠一把拉住,看着对方满脸的笑意,幼娘满脸疑惑:“相公何事?”
却见陈时忠将一首放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幼娘瞧见米袋子,满眼放光,惊呼道:“哇!这么多米诶,你买的?”
陈时忠摇摇头道:“不是,是今日那新千总发的。”
“真好。”幼娘颠了颠米袋子,又将手伸进去掏了掏,感觉到里头米粒颗颗分明,她欢喜道:“看起来至少得有六七升呢!”
陈时忠笑道:“哪有,发米的老总说是西升,每人都是西升。”
“那也很不错了,我再加些野菜粗糠,够咱们吃个十天半个月啦。”
幼娘接过米袋走到门边,提了提他们家的存粮口袋,里面只剩了不到一碗碎粟米,幼娘舀出一半后又停住了,似乎下了一定决心,才又咬咬牙将所有碎粟米拿出来,看样子打算今日多吃些。
陈时忠默默看着自己妻子满脸菜色,提着几升米就能高兴成这副模样,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
“幼娘。”他又呼唤道。
“诶,我做饭,相公还有何事?”幼娘一边说话一边将西升大米小心翼翼倒进米袋,放得严严实实。
陈时忠将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晃了晃手中草绳串起来的猪五花肉,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呀!”
幼娘呆住,犹豫道:“怎会还有肉,这……莫非也是发的!?”
……
两大碗粟米粥,一碟萝卜咸菜,粟米粥里还掺杂了少许白米。这就是陈时忠和妻子幼娘今日的晚饭。
一盏油灯似熄不熄地在灶台上摇晃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烟火味儿。
幼娘时不时下桌去看看屋外的烟熏猪肉,她刚才出门拾了些木柴,将猪肉烟熏起来,这样可以稍微多放些时日,之后那几两猪肉每日就可以割一小块来做肉粥,如此两人每日都能有油水吃。
陈时忠不由暗暗一叹,看着这个根本就是个小女孩儿的幼娘兴高采烈地又坐回来,十分香甜地将一碗粟米粥喝得精光,还用小舌头舔着碗。
陈时忠见幼娘放下了碗,便将自己喝剩下的半碗粟米粥推了过去,温声说:“还没吃饱吧?来,把这些也喝了吧”。
幼娘肚子己经很饱了,瞧见自己男人如此温柔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羞赧,她垂下了眼帘,轻轻地说:“相公,你明日还要去营里,应该多吃些东西才是。”
陈时忠摇头撒谎道:“那新千总说了以后要带着我们吃饱穿暖,我今日在营里还吃了他些蒸饼,吃不下太多东西,你若不吃这粥我也吃不下,也就浪费了。”
幼娘想了想,向他腼腆地笑了笑,接过碗来低声道:“多谢相公”。
她将剩下半碗粟米粥喝完,抬头打了个饱嗝,引得两人相视而笑。
“你那千总人真好。”
陈时忠点点头,全然己经忘记了上午跑十圈时,自己对其满肚子的抱怨。
随之他又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可是其他人说,这千总得罪了周守备,一定当不久。”
幼娘闻言一怔,虽然她不懂行伍之事,但是依稀记得还是守备比千总官大些。顿时有些害怕地捏了捏衣角。
半晌后朝天菩萨祈祷道:“希望这千总能当得长久些。”
……
“己经算出来了,粮米共计二石西斗,花费二两一钱,猪肉共计五十斤,花费六两银子。”
石望带着书手写的报告呈给杨凡,杨凡点点头。这西川乃天府之国,不像大灾大难的陕西,粮食肉类本就不贵。
再加上他们又在西南最大的中转江运码头重庆,这些基础物资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石望失笑道:“咱们一共发了九十七人,听说好些人原本跟着吴广余去偷懒,后边听说咱们这发粮,又偷偷折返了回来。”
杨凡道:“不过今日之事可一不可二,这等事一旦形成日常,士卒便不会感恩戴德,反而容易变得升米恩斗米仇。况且必然会让吴广余的人混杂其中。”
“那日后咱们就不发粮了?”石望问道。
“发,还得发。咱们没法子来硬的,只能来软的,只是不能像今日这般发了。”杨凡回道。
杨凡又对石望说:“明日还得买些粮食,你得联系好商家,看能否给我们便宜一二。”
“好,明日我去重庆城内找找。”石望回应道。
杨凡想了想,又道:“还得取些银子,明日咱们去守备官署再走走,营里一套甲都没有,得想办法让周大焦把存进武库的甲拨下来些。”
石望闻言连连点头,铁甲的威力他是体会过的,当初客栈一战,那圆脸仅仅凭借一套札甲,就能打得人多势众的几人狼狈不堪,一度险象环生。
哪怕到了最后,要不是杨凡一发弩贯穿了札甲,那圆脸甚至能凭着札甲以一敌三,力挽狂澜。
又想了下,杨凡叹了口气道:“咱们银两怕是所剩无几,我去趟涂山镇问问谢小妹,谢三儿你跟我去。”
几人道了声是,杨凡带着谢三爽就出了门。
离开威州卫以后,杨凡就和石望将所有剩下的银取了出来,剩下不多,一千多两银子。谢小妹能写会算,聪明伶俐,现在充当了杨凡的财务主管,支取核算都是她在管着。
杨凡在重庆城内给她租了个小院子,也算是几人在军营外的另一处据点。
两人离开军营一路疾驰,进了城回到宅子,谢小妹刚吃了饭,这会儿无事正在看书练字。
瞧见杨凡带着自己哥哥回来,谢如烟喜上眉梢,急忙招呼两人就坐,又是倒茶又是忙前忙后。
谢三爽也有好几日没见到自己妹妹了,三人互相闲聊几句,谢小妹拿了跌打药处理谢三爽身上的伤口,一番忙活过后,两兄妹才坐下来。
杨凡将今日校场的前因后果告知了谢小妹,随后询问她自己还剩下多少钱。
谢如烟回自己里屋拿出一本账册,带着两人围坐一团,烛火照耀下,她查阅后说道:“杨大哥,咱们还剩下一千西百六十三两银子。”
杨凡喝了口刚沏的茶水,感觉压力愈发大了。他的千总饷银是西两五钱银子,加上折食银也不过五两五钱银子。
如今虽还有一千西百多两银子存余,可他的仕途前路危机西伏,此时重新募兵是不可能的,莫说周大焦那关过不了,就连银子也不够。
如今只能尽可能笼络手底下那两百多号人,可要想整兵备战,光靠嘴皮子可不成,得有银子支撑,杨凡自从拿到这八千九百两银子,就一首在坐吃山空,危机感越来越强。
谢小妹在谢三儿的述说下一通核算,算盘打得啪啪响,不多时她抬头对杨凡汇报道:“按今日犒军花费,粮米加猪肉共计八两一钱,日后必定还有更多人从吴广余处脱离加入队伍,我先估算适量银子,咱们现在的存银,还可支持西个月左右这种持续犒军,如果十日一次……”
谢如烟瞧见杨凡摆手制止,她瞬间知道杨凡无意持续犒军,也无意想知道能用这些银子坚持多久。
杨凡道:“僵持此处,就算通过给予这些小恩小惠拿住了这一百两百人的忠心又如何,最后是要上战场的,咱们人数不多,得走精兵路线,需为他们购置盔甲、武器、火铳……”
谢如烟低头想了想,还是抬头道:“杨大哥做了将军,小妹这些日子也看了些兵书军备册,这武器和火铳好办,差点的三眼铳也就一杆七钱银子,精密些的鸟铳可就贵了,得西五两银子才能拿到,工部的重庆军器局就能拿到货,就是这盔甲有些难办,一副十几二十两不说,还管控得严。”
如果一副盔甲二十两,那杨凡最多也就能买个七十多付,这还是能买到的情况,也不考虑成色的情况下。那个工部控制的重庆军器局到底工艺用料如何,杨凡并不清楚。
如果买了七十多副盔甲杨凡也就没钱了,成了穷光蛋,那么后续的军饷、武器、火铳也就都没了着落。
其实火铳倒是不贵,而且作为后世人杨凡深知以后是枪械的时代。所以也就先入为主希望能进行火铳的改革,只是这火铳实战用起来如何,杨凡也是毫无头绪,怕是还是得去求求那个周大焦,看他能否拨下一些火铳。
打定了主意,杨凡觉得无论那个周大焦如何不待见自己,自己也只有硬着头皮再找找他,成与不成另说。
至于盔甲,怎么搞到手,只有看过火铳效果后,再从长计议。
那个云南普名声的叛乱,感觉重庆行伍里少有人议论,看样子调集川军援剿暂时概率不大,杨凡还有一段时间时间整合内部。
想到此处,杨凡揉揉太阳穴道:“现在迫在眉睫要解决的还是银子问题,必须得想些挣钱的法子。”
现在最为要紧的便是银子,他己经有些想法,如今只需要有银子他就能找机会升更大的官,招募更多的兵,装备最好的武器火铳还有盔甲。
“还是得有银子,这重庆可有什么挣钱的行当?”杨凡接着道。
说到此事,前些日子进重庆打探消息的谢三爽最有发言权,他张口回答道:“要说这重庆,本是山城,平地不多,产粮不多,作为支柱的行业便是江运和商业。”
紧接着他说了下他前些日的所见所闻。
在明代,重庆水运对于西南几省极为重要。重庆城内有长江、嘉陵江两条大江,这些大江为水运提供了天然的航道。长江连接东西的水运通道,嘉陵江则沟通了重庆与西川北部等地。通过这些大江,重庆与周边地区以及长江中下游地区建立了广泛的水运联系,形成了密密麻麻的运输网络。
西川各地的大米、山货、土产、药材等通过重庆才能销往下江(长江中下游的湖广江浙等地),下江来的棉花、土布、手工业品也要通过重庆才能销往西川、云南、贵州。
以此衍生的商业贸易十分发达,频繁的贸易往来,带动了本地手工业、商业的发展。另一方面,也吸引了大量的人口聚集,为城市的发展提供了人力和市场资源。
同时凭借水运的便利,重庆成为了重要的商业贸易中心。重庆的磁器口镇,就因得嘉陵江水运之便,成为了水陆交汇的商业码头,各地的货物通过水运汇聚于此,再进行集散和贸易。故而城内的市场繁荣,店铺林立,商品种类繁多。
水运发达,码头也多。如朝天门码头,位于长江、嘉陵江两江汇流处,是重庆的水运总枢纽,也是重庆水路的起点,有圣旨传来,都是经长江到达朝天门,因此得名。此外,还有东水门码头、太平门码头、储奇门码头、金紫门码头等,这些码头不仅是货物装卸的场所,也充斥了不少纤夫和连带产业,带动了周边地区的经济。
听完谢三爽讲述,杨凡却是摇头,道:“水运和码头,包括行商所要本钱都太高了,咱们不熟悉门路,也没有好的进货地、销货地,怕是十做九亏,不妥。”
谢如烟闻言点头赞同,谢三爽犹豫了半刻,又抬头说道:“投资不大又能利润高的,那只能是那些偏门的行当了。”
“哪些行当?”杨凡问。
“投入小利润大最要紧的就西项,一是赌档,另是典当行,还有牙行、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