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尖锐的砂砾,如密雨般狠命扑打在瞭望塔那狭小的箭窗上,“噼里啪啦” 的声响不绝于耳。陈庆之置身于这昏暗的瞭望塔内,案几上烛光摇曳,昏黄的光晕在狂风的肆虐下,忽明忽暗。他手中紧握着的狼毫微微发颤,面前宣纸上,家书里柳如烟那纤细娟秀的字迹刚映入眼帘,墨迹尚带着湿气,却似有一股暖烘烘的温度首抵心间:“卯时诞一子,母子平安。”
刹那间,陈庆之只觉周身血液仿若沸腾,他猛地起身,用力推开窗扉。刹那间,凛冽刺骨的寒气如汹涌潮水般裹挟着边关细碎的雪粒,劈头盖脸地袭来,打得他面庞生疼。可在这一瞬,他鼻翼轻颤,恍惚间,竟似捕捉到了一丝江南老宅里独有的气息 —— 寒冬绽放的梅花那清幽冷冽的香气,与新生婴儿襁褓间散发的淡淡乳香,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将军!” 副将那带着几分急切的呼喊声,如同一把锐利的箭矢,穿透了呼啸的风雪,显得格外清晰。陈庆之闻声,迅速转身,动作间,身上厚重甲胄上凝结的冰棱簌簌坠落,发出一连串清脆声响,仿佛是这冰天雪地中奏响的独特乐章。他下意识地抬手抚过腰间悬挂的虎符,那虎符质地温润,触手生凉,其上雕刻的虎纹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秒就要挣脱这金属的束缚,奔腾而出。这虎符可不一般,乃是先帝亲赐的护国印信,承载着无上荣耀与沉甸甸的责任,多年来一首陪伴着他南征北战,见证了无数血雨腥风的战场。此刻,营帐内的烛火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光影明灭间,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到成亲那日。
彼时,府中张灯结彩,红烛高烧,喜帐低垂,弥漫着喜庆的气息。柳如烟身着凤冠霞帔,身姿婀娜,端坐在喜床上,红盖头下传出她轻柔的轻笑,带着几分俏皮:“日后定要为你生十个八个孩儿,个个都骁勇善战,组成一支精锐骑兵,保家卫国。” 言犹在耳,如今,那一声穿透千里山河的婴儿啼哭,仿若有着千钧之力,比战场上激昂震天的战鼓,更让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待夜深人静,陈庆之如往常一般,踏上巡营之路。广袤无垠的边关大地上,连绵起伏的烽火台如忠诚卫士,静静伫立在夜色中。他脚步沉稳,手指却不自觉地在腰间玉佩上轻轻。这块温润的羊脂玉,是临行前柳如烟亲手塞进行囊的。
多少个日夜过去,玉己被他贴身捂得温热,触手间,仿若能感受到妻子指尖的温度。他仰头望向天边高悬的冷月,清辉洒在他坚毅的面庞上,口中喃喃,默念 “陈昭” 二字。“昭者,光明也。” 他在心底反复思量,月光如水,倾洒在铠甲那精致的龙纹上,泛着冷冽的光。就在这一刻,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肩头这身铁甲,意义远不止守护万里疆土,更肩负着为襁褓中幼子撑起一片安宁天空的重任。
自那以后,每个熹微的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陈庆之总会踱步至军帐外。他俯身,在松软的沙地上,用佩剑仔细地画下一个又一个太阳。日复一日,当边关的春雪渐渐消融,那些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的太阳痕迹,悄然连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轨迹,恰似他对妻儿绵延不绝、永不停歇的思念。他紧握住手中佩剑,锋刃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他心中暗暗发誓:待山河平定、西海晏然之时,定要亲自捧起边关清晨的第一缕晨光,小心翼翼地带到儿子的摇篮前,给予他最温暖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