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朱雀门巍峨耸立,寒风凛冽,门檐下的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似在呜咽低诉。陈庆之的马车缓缓碾过厚实的积雪,艰难地驶入城中。车内,陈庆之蜷缩在一角,身形单薄,咳嗽声一阵紧似一阵,那咳声仿若要将他的心肺都撕扯出来,他的双手因用力抓着车壁而微微颤抖,连缰绳都己无力握紧。
回到府邸,寝殿之中,太医署精心调配的汤药在铜炉上日夜不停煨着,袅袅升腾的热气裹挟着药香,与熏笼中散发的龙脑香交织弥漫,将整个寝殿氤氲成一片浓稠的琥珀色,朦胧间更添几分病弱的气息。
病榻前的矮几上,摊开着那本陈旧的《舆地志》,羊皮纸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泛着微微的亮光。每当有大臣前来探望,陈庆之原本虚弱地闭着眼,听到声响,便会猛地睁开,眼神中瞬间燃起一丝光亮。他费力地挣扎着,双手撑着榻沿,试图支起身子,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为艰难,那枯瘦如柴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寿春防线之处,声音沙哑却又透着坚定:“北魏刚遭大败,军心浮动,尚未稳固。此刻,可速令韦放统领水师,即刻从濡须口出击,如此便能截断北魏军队的粮草辎重要道……” 话还未说完,一阵猛烈的咳嗽便如汹涌潮水般袭来,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变得煞白,可即便如此,他的手依旧紧紧攥着案上的竹简,好似那是他守护国家的最后武器。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梁武帝的步辇缓缓碾过殿前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恰在此时,檐角悬挂的冰棱不堪寒风肆虐,“啪嗒” 一声坠落。梁武帝亲自上前,轻轻揭开绣着麒麟纹的锦帐,帐内,陈庆之正强打精神,倚着凭几批改奏章,他的眼神专注,丝毫未察觉皇帝的到来。砚台里的墨汁早己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结成了一层薄冰,而他仿若浑然不觉。“将军何苦如此拼命啊。” 梁武帝轻声叹息,伸出手按住陈庆之颤抖的手腕,目光扫过案头,只见散落着诸多密报,皆是关于淮北流民安置、军屯改制等紧迫事宜的条陈,那字迹笔锋刚劲,力透纸背,全然不像是一位重病缠身之人所写。
窗外,肆虐许久的大雪渐渐停歇,天空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陈庆之察觉到皇帝到来,强撑着要起身行礼,他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挪动身体,重重地跪在地上,行了叩拜大礼,这一番动作使得他本就脆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一口血沫涌上喉头,染红了他胸前佩戴的玉珏。“臣自幼便追随陛下,承蒙陛下浩荡之恩,无以为报……” 他气息微弱,话语断断续续,忽然,一阵剧烈的喘息让他说不出话来,但他浑浊的眼底却陡然燃起灼灼火光,仿若重新找回往昔战场上的豪情,“如今淮北之地刚刚平定,当务之急是广开粮仓,赈济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灾民,而后再利用盐铁之利,招募百姓垦荒……”
梁武帝眼眶微微泛红,伸手握住陈庆之冰凉的手,只觉那手掌粗糙干裂,腕骨嶙峋突出,仿若枯竹一般。殿外,更鼓声沉闷地传来,一下又一下,似在诉说着时光的流逝。陈庆之依旧沉浸在国家大事之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豫州刺史的任免之事,他的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身着白袍,率领大军横扫中原的辉煌岁月。而在这摇曳昏黄的烛影里,唯有他枕畔那面褪色的将旗,在透过窗棂的夜风中,无声地轻轻翻卷,似在默默见证着他一生的荣耀与忠诚 。